孔融讓梨，讓出個滿門抄斬的人生終局◎洪大倫

大倫物語 2015-07-15 19:27

前幾天看到某網站提到三國孔融的故事，筆觸生動有趣，適合全家大小觀賞。不過關於孔融的故事有滿多可探討之處，就讓我來做點小小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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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庸置疑，孔融從小就是神童，最出名的有兩件事，大家應當耳熟能詳。第一件，是在他四歲的時候讓過梨子給哥哥，於是有孔融讓梨的佳話流傳；第二件事，是他跑去拜訪當時的儒家士大夫領袖李膺，被當庭的某位客人酸他「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結果孔融當場回敬「想君小時，必當了了」，從此聲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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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兩個故事其實可以對應出孔融成人後的兩個特點：第一，聰明，但也因為相當聰明，所以不免有些恃才傲物；第二，說話刻薄，這源自於太過聰明的特質，以至於對身邊的事容易看不慣，甚至喜歡諷刺挖苦人。這兩項特質，可以說是孔融性格中的重大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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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後，孔融成了曹操底下的打工仔，雖然只是打工的，不過孔融在當時的思想界非常有影響力。東漢所謂的「建安七子」，孔融就是其中的老大哥，頂替了早年儒家士大夫領袖李膺的位置，成為當時青年才俊所崇拜的偶像。以網路用語來說，就是社群上的意見領袖，粉絲數上百萬，隨便po個「啾咪」照片，都有幾萬人按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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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的背景而言，對孔融來說算是足以光宗耀祖的成績，但壞就壞在他的老闆是曹操，畢竟一個是思想界領袖，一個是政治界大佬，兩虎共處一山，怎麼說都難以相安無事。於是，問題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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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孔融愛碎嘴、愛批評的老毛病犯了，批評什麼呢？批評曹操的禁酒令。曹操為什麼禁酒？因為當時老是鬧饑荒，糧食不夠吃，因此曹操為了保障國家有充足的糧食儲備，嚴禁民間私自釀酒喝酒，以杜絕糧食的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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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孔融受不了啊，自古文人都愛喝酒，只有喝的恍恍惚惚、半醉半醒才能寫文章，才能寫出一手好字，現在你把酒禁了沒得喝，那可怎麼辦？所以孔融大力反駁曹操說，如果喝酒會像商紂一樣亡國，那你乾脆也禁女人吧，不許有男歡女愛、不許結婚算了。各位要知道，曹操是出了名的好色，還曾因為好色而死了兒子曹昂，因此孔融這番反駁，不僅是批評禁酒令而已，還等於抓著曹操的痛處打，讓曹操實在氣的想找人把他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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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孔融干預了曹操的家務事。這主要是在講曹操打敗袁紹後，把他的兒媳婦甄姬搶過來給曹丕當老婆。孔融聽說此事之後相當生氣，覺得老闆幹這種下三濫的事實在太丟人，於是寫了封信給曹操說，當年周武王伐商紂，打敗商紂王之後就把他老婆妲己搶來，許配給周公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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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看了信還愣愣地想說，孔融不愧是一代宗師，自己書也看了不少，這事他卻聞所未聞，於是傻乎乎的跟孔融請教這故事出自哪一本書的哪個典故？結果孔融一臉不屑的回答他：「我是根據今天的情況猜的，你今天不就幹了這麼一件事嗎？所以當年周武王應該也是這樣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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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事兒，又激怒了曹操對孔融的心頭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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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長期堆疊了太多對孔融的不滿，於是曹操後來找了些藉口，就把孔融罷了官要他回家吃自己。沒想到孔融回老家之後不僅沒有閉門思過，反而相當高調的敞開大門，迎接天下的才俊到家中作客。我們前面說過，他在思想界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於是一群人聚在一起開始談天說地、抨擊時事、飲酒作樂，而這在曹操眼中，就成了刺眼的事，因為他看到了孔融的影響力與煽動力，依然相當巨大。於是，心中浮現了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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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要殺這種思想界的一代宗師並沒這麼容易。如果貿貿然的殺了，只因為自己看不爽他，絕對會被視為專制獨裁的暴君，受天下之罵名，甚至社會上的輿論會一面倒的傾向孔融，在名聲上划不來。於是，曹操想了兩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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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給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
第二，用不孝罪殺死孔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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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第一個辦法，曹操刻意選在自己南征的時候，安排人舉報孔融的一系列罪名，然後正正當當的走司法程序，把孔融殺了，滿門抄斬。這樣做，以顯示這跟自己無關，因為自己在前線打仗，是司法要了他的命，不是他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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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辦法更毒，曹操不僅要殺了孔融，還要徹底毀了他在儒家的名節與地位，怎麼說呢？因為儒家最重視孝道，但孔融曾寫過一篇大逆不道的文章，大意是說父母對子女其實沒有恩情可言，因為子女是父親發洩性慾的副產品，而母親懷胎十月好像很辛苦，但就像是瓶子往外倒出東西一樣，瓶子怎麼會對這東西有什麼恩情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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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孔融之所以寫這文章並不是不孝，更不是反儒，他自己就是儒家大名，怎麼會反儒反孝？原因很簡單，孔融對東漢當時的「偽儒家」、「偽道德」很感冒，就像東漢末年推舉孝廉任官，實際上推舉的都是些不肖子孫、貪官污吏，甚至是一群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這種儒家不是真的，而是虛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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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孔融唯一能做的，就是刻意的「矯枉過正」，全盤否定儒家的某些觀點，去引發大家的熱議，從根本上動搖大家去重新省思儒家的真義，藉此讓「真儒家」可以一掃當時的虛偽風氣。簡單說，他自己當然清楚什麼是真正的儒家精神與思想，只是做了負向的「媒體操作」，希望大家重新省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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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曹操本人是信奉法家的，為什麼會用一個儒家的罪名殺死孔融？很簡單，因為他就是故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孔融既然以孔老夫子的後代自居，滿口仁義道德、忠孝仁愛，我就用儒家的道德來治你的罪。這樣一來，老百姓或其他士大夫看了，也不敢為孔融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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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理殺人，殺人誅心，拿你儒家的刀殺你儒家的人，這是曹操既狠毒又高明的殺人伎倆，才能夠讓你孔融死了也無法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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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融之死，某種程度象徵了封建時代的悲哀，文人沒有發表自由言論的空間，反而成了滿門抄斬的理由，這是何等諷刺而可憐；當然反過來說，封建時代就像軍隊一樣，不打懶、不打勤、專打不長眼，孔融因才氣縱橫而過度自負，又因自己掌握巨大輿論影響力而不懂收斂，自然容易成為君王的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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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臣者，當思功高蓋主、鋒芒畢露可能招致的危險，有時未必是君王容不了你，而是你自己的表現無法讓人容你。知識份子最常見的問題，就是容易對事情看不順眼而批評，卻忽略了在上位者需要考量或兼顧的現實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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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固然要追求，是非正義固然重要，但管理人的事情往往複雜，無法簡單歸類孰是孰非，過度堅持己見，對事情未必有幫助，反而可能讓事情更為棘手。更何況，有時的爭議，只是觀點與立場不同，未必有「真理」的存在。就像曹操禁酒，為的是大環境所需，孔融卻為一己之私而出言挑釁，用言語挑開了曹操痛苦的舊傷疤，這當然是相當幼稚而刻薄的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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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在那樣大時代的環境下，從政治的實用主義考量，殺孔融也是不得不為的，縱然手法相當殘酷，但那只是過程問題，卻無礙孔融在從政路上必然招致死劫的命運，他的忘年之交禰衡就是最好的例子。事實上，像孔融那樣恃才傲物、說話尖酸的應對方式，想來到哪裡去都不會受歡迎，這是無論古今，都是青年人應當注意的基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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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懂放，不懂收，注定要在人生道路上吃點悶虧。小則損財，大則害命，孔融就是典型案例，也是值得警惕的樣板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