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油元時代，世界會是如何？
現在我要來講本書開頭那則故事的高潮。這個故事描述金融海嘯向西方世界襲來，美國首當其衝，普丁即將打亂眾人習以為常的生活。
華府部分人士已預見情節，卻不願公開承認：普丁與盟友正在破壞油元體系。現在你知道何謂油元，也知道油元有多重要。這件事必然發生—不是會否發生，而是何時發生。關鍵問題在於：屆時會是何種情景？
油元時代終結時，會是風雲變色，或是雲淡風輕？
歷史難以提供答案。前一章提到英鎊失寵，過程是三十年外加兩場大戰，大英帝國的衰頹之路更是走了許久。美國會面臨類似命運嗎？大概會，但是以下三個因素會使得美元的垮臺更為悽慘。
首先，英國全盛時期統治的世界與今日截然不同。就經濟層面而言，當時多數人口中心仍處在黑暗時代，對英國霸權構不成任何威脅，但如今許多人口中心甚具經濟實力，例如俄羅斯、中國，以及巴西等，他們既有辦法建立不靠美元的金融體系，又能夠憑藉人口規模吸引其他國家加入。
第二，無遠弗屆的電腦網路讓脫離美元變得容易。在拿筆記帳的時代，只有超大企業有辦法維持多種幣別的帳目，如今資料處理技術發達，任何公司都能有多重幣別的銀行帳戶與會計系統，不再那麼需要以單一儲備貨幣做為國際商務的共通語言。揮別美元，遠比道別英鎊來得容易。
第三，美元資產的拋售規模將前所未見。當年英鎊背後有等值黃金擔保，不像如今美國濫用美元做為全球儲備貨幣的地位，恣意浮濫印鈔。
尼克森在一九七一年「關閉黃金兌換的窗口」，美國揚棄金本位，從此出口美元與美元期票大興其道。英鎊從未如此，若那一天真的來到，屆時外國人拋售的美元資產將極其可觀，如同山洪爆發。
逐漸衰弱的美元
過去數十年間，一個又一個國家經歷現代化，在經濟方面迎頭趕上，美國占全球經濟的比重逐漸滑落，不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騎著殘破世界的龐然巨獸。一九四六年，全球多數汽車是由美國製造；二○一三年，比重滑落為一二％。
另一方面，美國的軍力目前仍在全球居冠，往後數年繼續保有優勢，有能耐攻擊地球的任何角落，藉此威嚇任何沒有核武的麻煩國家，擁有這樣的武力總比沒有來得好，卻也有兩個不利於美元的缺點。
第一，維持軍力很花錢。二○一三年，美國國防預算為六千四百三十億美元，占全球總軍費的三分之一以上，幾乎占美國總預算的二○％。
可是美國不再負擔得起。華府每花一百美元，其中四十六美元是借來的。即使中國與俄羅斯沒有想要搞垮美元，普丁也沒暗挖牆腳，光是一張張美元期票相繼離開美國到境外投資，最終都將拖垮美元。鉅額國防預算幾乎占美國政府赤字的一半，反而在替敵軍削弱美元。
第二，沒有國家喜歡被牽著鼻子走。具備壓倒性武力有好處，但是除非極度自制到如同聖人，否則容易招致怨恨。美國並不自制，如今在全球招致諸多怨恨，理性與不理性的都有。如果各國不再那麼需要美元，基於憤恨而拋棄美元也是順理成章，堪稱消極的洩憤。
油元衰落的爆發過程
爆發過程會分成兩條路，同樣給美國帶來麻煩。一條路關乎美元本身，另一條路關乎美國公債與美元期票，過程則是可慢可快。
外國人持有超過六千億的實體美元貨幣（例如百元紙鈔），還在銀行存有超過一兆美元—分別占這兩種美元形式的六五％與三○％左右。當他們認為用其他貨幣從事國際交易也不錯，就會想賣掉美元，換成其他貨幣。一旦如此，美元匯率立刻暴跌。一塊美元再也換不到先前那麼多的盧布、人民幣、巴西幣或任何貨幣，進口商品的價格隨之飆漲，沃爾瑪超市的中國製商品不再便宜，德國或南韓的汽車不再便宜，南美的咖啡不再便宜，非洲的可可粉不再便宜，許多現在渴求美元的貧窮國家的商品統統不再便宜。換言之，在全球背離美元的初期，美國陷入通貨膨脹。
另一個推升通膨的因素也將登場。外國人不要的美元流回美國民眾與企業的手中，否則沒其他地方可去。這些額外現金將進一步讓通膨加劇。
外國人持有超過五兆美元的美國公債與定期存單，占總額的四七％。當美元告別儲備貨幣的地位，美元持有者會告別美元，美國財政部與商業銀行被迫調高利率，以吸引外國持有人在票券到期後繼續投資，連帶推升全美信貸市場的利率，導致現有債券的價格下滑。
前文提到兩條路，一條是拋售美元本身，一條是捨棄美元期票，而這兩條路終將交會。通貨膨脹造成美元的購買力下降，存戶與貸方希望獲得補償，結果導致第二階段的利率上揚。這不只是金融新聞，也會改變美國人的生活，改變美國政府對壞事是否會發生的想像。多數美國人的生活品質停滯或下降，進口商品變貴，房貸也變高。
這是一個教訓，代表著明天不必然會比今天好。美國政府要學著如何當全球資本市場的借款人，不再能選擇讓債務增速超過經濟增幅，政治人物被迫決定該如何把錢用在刀口上。
迅速爆發的下場
多數美國人不會多好過。美元霸權鬆動是否會導致無數民眾痛苦不堪的經濟蕭條，取決於爆發速度。如果油元體系不是慢慢失靈，而是在幾年之內迅速分崩離析，會造成什麼後果？這是更冷的冷戰中的最糟局面：不是逐步減持美元，而是快速拋售美元。你不會想看到這局面，但也別以為不可能發生。
過去六年利率極低，美債的價格節節攀高。一旦出現美元拋售潮，利率至少高漲到一九七○年代與一九八○年代的高點（三十年期公債的利率幾乎高達十五％），現有公債的成交價慘跌三五％到五五％，背負浮動利率房貸的民眾苦不堪言，股市更是淒慘無比。
聯準會能立刻搶先憑空印出數兆美元，買下外國人拋售的公債，但是外國人會立刻賣掉剛拿到手的美元，換成即時可用的其他貨幣，導致美元匯率下跌，進口商品的價格隨之繼續攀高，通貨膨脹更加嚴重。剛印出來的美元沒人想要，流回美國國內，進一步推升通膨。
飆升的利率對全美經濟也產生負面影響。美國的銀行會碰上麻煩，它們持有的債券貶值，原本貸款的利息收入比不上現在給存戶的利息費用，恐面臨破產，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根本也賠不起。你可以指望聯準會靠繼續印鈔解決問題，但是會使通膨惡化，比一九七○年代更糟，年通膨率可能高達二○％。
金融體系恐面臨更慘的局面，全球大型銀行、保險公司、證券公司與對沖基金手上複雜無比的衍生性投資鏈崩解，後果不堪設想，我稍後會在「你家地下室的炸彈」這一節補充說明。
美國政府的最後一招大概是不讓外國人兌現公債，全球金融市場將出現史上最有趣的一天，無論「驚恐」「混亂」或「毀滅性混亂」都不足以形容。不過，如果美國政府替這招擦脂抹粉一番，改為替投資人的利息收入暫扣高額稅金，或許還行得通。其他國家也曾不履行債務，成功斷尾求生，但違約規模比不上美國。
美國政府比較可能採取另一個作法，就是要求個人退休帳戶與四○一K退休福利帳戶裡需要有一定金額以上的公債—當然是以「保障帳戶所有人」為名義。
利率攀高不利於經濟，不只打擊房地產業，也打擊借錢意願，新創公司難以出現，現有企業難以擴張，消費者害怕不願消費，失業率高到經濟蕭條的程度。
最佳狀況是停滯性通貨膨脹：高失業率、低或負經濟成長率，外加高通貨膨脹。生活必需品價格高漲，薪資反而下跌，多數中產階級淪為窮忙階級，領死薪水的人員叫苦連天。
美國政府被迫縮減開支—大幅縮減。美國政府不再能讓四六％的花費是用借的，至少很快會無以為繼，原因是高利率讓債務一下子變得無法收拾。減少開支也意謂著軍隊規模跟著大幅縮減，現在多數民眾習以為常的服務與福利同樣急遽減少。
靠政府救濟的貧民面臨衝擊，數百萬剛失業的民眾也加入他們。民眾開始心懷不滿，局勢迅速惡化，甚至出現街頭抗爭，遠比占領華爾街行動更暴力，政府可能宣布戒嚴。
國際貿易不會中斷，替代貨幣大概會冒出頭，或許盧布與人民幣最有機會。我確信普丁夢想過盧布成為全球儲備貨幣，但是否有貨幣能取代美元，仍然屬未知數。
另一個可能的發展是黃金捲土重來，再度扮演先前在國際貿易上的角色。俄羅斯、中國、印度，以及其他國家在過去十年持續買進黃金，替這個變局預做準備。事實上，普丁或許希望情勢這樣發展，畢竟俄羅斯的黃金產量居全球第三位，而且產量增加極快，現已打算在國內發行金幣。
你家地下室的炸彈
簡單來說，「衍生性金融商品」的價格是從其他「標的物」的表現衍生而來，這類標的物包括特定股票、公債、一組特定的股票或公債、利率或各種金融指數。有些衍生性金融商品更複雜，價格取決於標的物表現是高於或低於特定標準，兩者甚至可以相反，例如標的物的價格下跌，但商品本身的價格反而上漲。
想像某個瘋狂科學家在實驗室支解各種動物，重新拼接為全新物種。衍生性金融商品正是這麼古怪，甚至越來越怪。某個衍生性金融商品底下的標的物本身可能也是衍生性金融商品，再底下的標的物也包含一個或數個衍生性金融商品，整條衍生鏈又長又複雜，許多銀行與其他公司牽涉其中，請求權與債權錯綜複雜。
衍生性金融商品與其風險指標背後有一套慣用的金融數學計算法，確保最底下的標的物與金融指數永遠不致偏離正常數值太多。這通常不會出問題，但如果太不正常的事情發生，某件一百年才發生一次的事情發生，例如各國摒棄原本的全球儲備貨幣，後果將一發不可收拾。
屆時可不只是銀行與保險公司面臨巨大損失這麼簡單。由於許多衍生性金融商品太過錯綜複雜，牽涉其中的業者很難迅速評估損失，結果許多業者（很可能包括你有存錢的那家銀行）都看似破產，其中許多也確實如此。
儘管各單位評估出來的數目不同，但是所有衍生性金融商品的名目價值約為六百兆美元。當美元垮臺，一切恐怕大亂。在二○○八年到二○○九年的金融海嘯期間，市場見識到崩盤的慘狀。如果美元面臨拋售潮，情況將更嚴峻。
二○○八年到二○○九年，信任感消失，各銀行拒絕貸款給其他銀行，因為沒人知道對方的擔保品有多少價值。金融體系停擺，我們差點能見識到美元垮臺時的情景。銀行會倒，券商會倒，信用緊縮，債務人集體違約，個別投資人慘賠，連養老金也不翼而飛，全球大蕭條接踵而至。
這是前所未見的金融慘況。
本文摘自先覺出版社《石油與美元：未來10年影響你生活與投資布局的經濟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