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文化部「類型文學」徵文得獎作品:礦洞回音

2016文化部「類型文學」徵文得獎作品:礦洞回音

幼獅文化 2016-11-29 13:44

類型文學徵文得獎作品

 

礦洞回音                       ◎高普   繪圖◎Xian

 

阿剛敲打手電筒接觸不良的底座,將電池蓋扭緊,前端燈泡乍地亮起來,刺得他眼睛有點睜不開。

他將光打在對面青年臉上,對方舉手遮住光,發出一股抱怨的鼻音。青年的臉模模糊糊,始終壓低頭不肯露出正面。

阿剛霸道地照了他一會,才將電筒擺在腳邊,兩個人四周都是一片黑暗,空間十分窄仄,電筒照得到的範圍,都是陰冷嶙峋的岩壁。

兩人身上都有點髒,阿剛臉膛沾了幾道煤灰,從下巴劃到左臉頰上,好像抹了迷彩一樣。

「別跟我裝傻充愣,聽說你和外文系那個系花在交往,她叫什麼來著……對,歐陽美心,挺有辦法的嘛。」青年語帶輕挑說,「你們上到第幾壘了。」

阿剛表情很不自在,似乎話題讓他很尷尬,「你扯這些不累啊,從剛才就沒停過。」

「累?我精神好得很。」

阿剛不想理他,從背包中取出水壺,打開壺蓋,裡頭剩不到幾口水,遲疑著,將壺蓋扭緊。

兩個人都盤腿而坐,青年拿出自己的水壺,挨著岩壁遞給他,「喝我這壺吧,我水還夠。」

阿剛嚇得急忙往後仰,肉實的背撞在突起的巉岩上,露出痛苦表情。

「不用你的水,我口不渴!」他嚴正拒絕。

空間裡,到處響著這句話的回音,有時聲音早過去了,隔了半分多鐘,不知又從哪折了回來,彷彿無限幽遠。

除了話聲之外,回音還參雜著小小清脆的液體墜落聲,似乎是水滴,阿剛聽得一清二楚。

「是水在滴,礦洞裡有水。」

青年歪著脖子,傻氣地笑了,「我沒聽到什麼水聲。」

阿剛睜大眼珠瞪視他,心中也有遲疑,問:「你真的沒聽到?」

「休息一會吧,我覺得你繃得有點緊。」

阿剛苦笑出來說:「你對,可能我真的太累,都幾天了哪能不累。」

「何不倒頭睡一下。」

「不行,我不能睡,有人來了會錯過。」

「我叫你不就得了。」

「我可不放心你。」阿剛毫不信任對方,也不打算隱瞞,「倒是你,為什麼都不累,看來和當初集合時沒什麼兩樣。」

青年悠哉地靠牆而坐,低著頭,不知是否有點得意。

阿剛扶著岩壁站起來,望著四周說:「我真的聽到聲音了,就在礦洞深處,是那種一滴一滴,水珠落在池裡炸開的聲音,好清亮。」

「那個方向我們找過不是嗎,沒有東西,更不可能有水的。」

「你想說我瘋了。」

「我覺得這是你的心裡作用。」青年半開玩笑說,「聽說這些礦洞,最早能追溯到清朝,那時就有人挖煤採礦,有些文人筆記,都記載過這類礦洞的怪事。」

「你說的是郁永河的《裨海紀遊》,還是朱景英的《海東扎記》,又不是考指考,連清朝都搬出來了。」阿剛好奇說,「到底是什麼怪事。」

「這種事指考是不會考的,但我真的聽過,聽說這種礦洞,會記住各種聲音,在曲折蜿蜒的甬道之中,將發生的事都記下,即便過一兩百年,都能聽到當初的回音,隨風聲悄悄流出來。」

阿剛聽得有些入迷。

「其實不只漢人,清庭對英軍開放淡水後,有不少洋人在大稻埕居住,有些商人深入內陸,也記載過不少奇怪的事。」

「你說的是畢麒麟對吧。」

「你很清楚這些嘛。」

「我好歹是文科的,寫過這類報告。」

「那就不難理解嘍。」

「什麼意思。」

「你聽到的水聲,也許就是當年的聲音,聽說那時臺北經常發生泉漳大械鬥,死傷都是成百上千,鬥敗的一方,沿著士林平原逃到四獸山,逃到大龍峒,躲在像這樣的礦洞裡頭,難說不會留下什麼。」

「但那明明是水聲,又不是人聲。」

「未必是水聲,一滴一滴的,可能是流下來的血呢。」

阿剛驚愕地跳起來,「太扯了,又是人聲又是血,洞怎麼可能記住,又為什麼要記住。」

「有些筆記說,這種洞可能藏著不好的東西,其中一種叫壺蜃,生長在地下的水道,或坑洞壺穴中,愛吃人肉,能模仿各種人的聲音,吸引人自相殘殺。」

阿剛臉全都變了,灰慘慘的白色,塗了洋灰一樣,他張著鼻孔大力吸氣,盯著青年不放──

「你是說,那個白癡領隊,之所以領我們進洞,就是被壺蜃吸引來的。」

「我可沒這麼說,你別多想,我只是說古人的筆記。」

「屁!聽你在放屁!」阿剛滿臉脹得緋紅。

青年無奈說:「你的情緒很不穩定,自己要當心啊。」

阿剛跳過去,粗魯地抓住青年衣領,用力搖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唬我是吧,我不會上你的當。」

青年瘦條條的,上半身幾乎被提起來,也不驚慌,看著阿剛的拳頭說:「你的手流血了。」

阿剛趕緊放開他,檢視自己的拳面,食指指縫有一道破口,不知幾時受傷,流了點血。

他忍不住想起那道回音,一滴一滴的。

「坐下來休息一會,你這樣會消耗過多能量,要知道,一個成年人每天要攝取一千五百大卡才能存活,即便是極端情況,也至少需要八百大卡,避免損耗,否則會逐漸失去行動力。」

「呸,原來你那麼關心我,好感動。」

「畢竟這裡就剩我們兩個人啦。」

阿剛像被這句話刺穿,喃喃說:「這裡……就剩我們兩個人了。」

他用力按住耳朵,彷彿又聽到礦洞的回音,在他耳道內滴答、滴答流淌,難受得快要發瘋。

「好在還有你作伴,萬一只剩下我一個,我不確定自己能撐多久,一個人在這種地方,我怕會發瘋。」

「你別再說啦。」阿剛咬牙切齒。

「快坐著休息一下,都幾天沒睡覺啦,你曉得人最多能幾天不睡覺?」青年同情地看著他,「最多兩三天,人就會發生幻覺,再久體內的分泌就會完全紊亂,嚴重可能會休克。」

「你別老說這些,好像加入過日軍七三一部隊,做過什麼人體極限實驗。」

「還真被你說對啦。」

「什麼。」

「我不是指加入七三一部隊,年代太久遠了,不過有一段時期,我倒真對那些歷史很感興趣。」青年溫吞吞地笑了,「你曉得這個礦洞,與日軍其實也有關係嗎?」

「你又想唬人了。」

「不,我說真的。」青年表情嚴肅,「太平洋戰爭期間,美軍對臺北進行轟炸,本來已經落成的臺灣神宮,還未啟用就被炸毀,圓山附近的陸軍要塞、臺北州廳,以及臺灣日日新報社等,也都在空襲中受損嚴重。城內許多軍資及黃金,都藏入了各處山洞,也包括這些礦洞,直到戰爭完全結束。」

「真的假的?」阿剛漸漸放下雙手,被這個話題給吸引,「你明明是念理科的,又對這些那麼清楚。」

「我曾經看過日本人吉田初三郎和他弟子金子常光畫的臺灣鳥瞰圖,什麼臺灣總督府、臺灣神社、練兵場、飛行場等等,都看得一清二楚,非常細緻呢。」青年話匣子關不上,「聽說這些礦洞,還做過一陣行刑場,專門處決日軍俘虜。」

「所以這個礦洞漢人來過,洋人來過,現在連日本人也來過,真熱鬧。」

「也許不只這些人吧,包括原住民、荷蘭人和西班牙人,難說有誰沒有來過。這個洞就像臺灣的留聲機,每個時代,多多少少都留下一些什麼。」

「那我們呢,我們又留下什麼。」

青年並不回答,表情有點譏嘲,又充滿同情。

阿剛望著礦洞深處,一片可怕的漆黑,他愣愣發了片刻呆,轉頭問:「你聽到沒有。」

「又是滴水聲啊。」

「不是,好像是什麼口令的聲音,好像……好像是……一隊軍人。」阿剛兩眼直視礦洞,忽然改變說詞,「不,不是口令聲,是人在哀嚎的聲音……是那些俘虜,日軍正在拷打那些俘虜!」

「唉。」青年幽幽嘆了口氣,「你已經出現幻覺了,快躺平睡一下吧。」

「不,我真的聽到了,就在那邊,你聽,你快聽!」阿剛指著甬道。

「那裡早就坍方啦,我們已經確認過很多次,不是嗎。」

阿剛愣住,雙手摀住臉頰,用力磨蹭。

「離譜,真的太離譜,當初營隊場勘,根本沒說要來這座礦坑,四獸山那麼大地方,哪不好走,偏跑來這裡,山社那些傢伙害死人啦。」

「應該是臨時變更的計畫,聽說這個礦洞,獨立於幾條松山礦坑之外,從沒有人留意過,卻意外被他們找到,他們大概以為自己能上電視吧。」青年平靜地閉上眼睛,「現在說這些也沒用,誰都沒想到礦洞會坍塌。」

「都過了幾天,搜索隊也該找到我們了吧。」

「如果新路線事先沒向校方報備,恐怕不會有人知道,校方聯絡不到我們,只會到處亂搜。」青年面色陰鬱,「何況這個礦坑,到底崩塌得有多嚴重,這點真的不好說。」

「難道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不,我不想死,我還有家人,還有女友,下禮拜還要舉行大傳杯球賽,我答應過美心,一定……一定要幫她拿獎牌啊。」

阿剛激動地站起來,振臂揮舞,沒一會功夫就覺得喘不過氣,手腳酸軟無力。

青年淡淡勸他說:「你別那麼激動,否則先沒累死,也恐怕要缺氧而死。」

阿剛心頭一緊,真感覺胸口悶悶的,一口氣提不上來。

「餓死的滋味不好受,悶死更可怕呢。」青年低頭不知在緬懷什麼,「也是在二戰期間,重慶遭受日軍轟擊,有個叫十八梯的防空洞,就發生過悶死群眾的慘案,聽說死了幾千人,將自己抓得全身是血,太慘哩,戰爭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能不能別再說啦。」阿剛處於崩潰邊緣,快撐不住了,只能狂吼發洩,「我不需要你陪我,你走,快點走,別來煩我!」

「你聽。」青年忽然提醒他,「我也聽到聲音了,好像是敲打洞壁的聲音,匡匡匡,匡匡匡,很有節奏,你聽。」

阿剛仰起頭,什麼也沒聽見。

「是摩斯密碼。」青年飛快指了一下礦洞深處,「是SOS的電碼訊號,有人來救我們了。」

阿剛先是狂喜,望著他說的那個方向,驀地充滿失望,憤怒說:「聽你放什麼屁,那裡根本不是洞口,是洞的反方向,誰能從那裡進來!」

「是領隊他們,」青年並不死心,一個勁說:「領隊和小組長說要去找路,那裡有捨石場,有便道通到礦坑,他們一定找到路啦,得救了!」

阿剛站起來朝礦洞深處走幾步,兩根傾倒的礦坑枕木,歪斜堵住坑道,他指著那些枕木說:「你這白癡,哪來什麼路啊,路早都坍啦!」

枕木阻隔的通道內,有幾具橫倒的屍體,穿著登山服裝,被枕木遮掩住。

「你傻啦,領隊和小組長,早被我們砸死啦,是你說要搶他們水和食物,保存多一點氧氣,你忘了嗎!」

他跑回青年身邊,把青年用力提起來,不斷搖晃,青年早也已經死了,頭和臉部都被砸爛,血流了滿身,幾乎都乾了,就只剩下耳垂積著鮮血,一滴一滴墜下。

「你傻啦,他們早都被砸死啦,連你也被我砸死啦,還囉哩吧唆幹嘛,我都說了不需要你陪我,你聽不見嗎!」

阿剛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地搖晃他。

 

 

高普

臺灣桃園人,繞了一個大彎來到故事產業。愛好各種創作類型,尤其以小說及影視劇本為主,遊戲及動漫畫腳本為輔,並持續探詢更多領域,興趣無邊界。

 

得獎感言

參加這次徵文獎,其實是一種機緣,最早我只想把作品投給幼獅的小說欄目,編輯好心提醒我,他們正在舉辦類型小說獎,導致我果斷地將作品轉投比賽。

我很好奇老字號的《幼獅文藝》,舉辦類型小說獎的原因,臺灣類似比賽已經不多了,倪匡科幻及溫世仁武俠獎,多年前業已停辦;金車的奇幻小說獎最近改版,未來不知是否會續辦;印象中僅剩皇冠及臺推協會的兩項推理小說獎依然建在;其餘則多半是輕小說類的比賽。對類型小說有興趣的人,揮灑空間日益稀少,這大概也是臺灣整體創作環境的縮影。

所以《幼獅文藝》真是佛心來著,文化部的贊助也很有guts,希望類似的比賽,未來仍能延續下去,就好像5566那樣奮勇不息,這樣的故事讀起來真的很有意思,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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