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sac Newton
我小時候很喜歡看偉人傳記。長大以後最不喜歡看的，也是偉人傳記。
這其中最大的轉變，是我有幸遇見了一些能人（也就是有很大的機會變成未來的偉人這類人物），而且了解到他們跟一般人並沒有太大差異：沒有揮之而來的神奇智能，也缺乏光花四射的領袖風範。然而這些人都有一些共通的人格特質，例如 consistency：日出日落，日以繼夜，一直的、恆常的且誠實的做好自己應做的工作，如同 Outlier 這本書說的 1 萬 小時的練習。同時，這些人對事務及同仁的敬重，也是其共通的特質。下面舉一些我個人遇到的實例，因未經當事人授權，恕不在此列舉人名，有興趣的朋友請向我私下詢問。
1. 有位得過電腦科學界最高榮譽獎項的老教授，過完了 70 歲生日的第二天，仍然坐在以自己命名的圖書館內，自己的銅像旁，幫研究生仔細的批改論文。剛入學不久的我，悄悄的進入圖書館，恭敬的拿出他的著作想請他簽名，正準備要自我介紹時，他抬起頭說，『阿，Wei-Chao 呀，歡迎歡迎，請進來，我能幫什麼忙呢？』。
2. 另一名 50 幾歲、聲譽卓著的研究員，到我們 Palo Alto 的實驗室，說：『我今年放研究長假，想學寫手機 App，你們實驗室收不收實習生？』。我們接受了這個不尋常的請求後的幾個禮拜，他走進我的辦公室，說『我寫程式遇到問題，需要複習一下三角函式，你願意幫幫我嗎？』
3. 工業界的前輩，跟我介紹、並討論下個世代的晶片設計。我看了看，讚嘆說『這設計太棒了，簡潔有力，解決了目前的系統問題，真是個好架構。』。他說『根據我的經驗，這是因為我們還沒開始進行實作。』
4. 某工業界巨擘，其媒體形象向來以我行我素、自我中心著稱。某次他出席領取經營類獎項時，我有幸跟他共進晚餐。他提起『公司把我找回來當 CEO 時，我們每年賠幾十億美金，沒人肯當。我想想，太好了，一年可以花幾十億美金開發新產品，我就當有錢的 startup 搞就行了。幾年後轉虧為盈，一切真的要謝謝我的團隊們幫忙，一起努力。』（這位先生最近不幸病故，祝他一路好走。）
5. 教授給了我一個大概的 idea，我於是在年假期間，熬夜數週，終於將系統做完。因為教授的實際貢獻並不大，所以我小心翼翼的問了他作者順序的問題，他的回答是，『有些教授堅持將名字掛在學生的每篇論文上，作為最後一位作者。我沒有這個習慣。』我弄不清楚他的用意，想了想，就將他掛為第一作者，恭請他過目。結果，他看到後，竟直接把他自己的名字從論文上劃掉，然後說，『作者排序，是學術界的金錢。我如果做第一作者，就像是我搶了你的錢。這是你的文章，想要跟誰分享你的財富，權力完全是你的。恭喜。』
6. 一位電腦架構大師，花了十年左右的時間，完成了一系列世界最快的繪圖硬體。我問他，為何花這麼久、做了這麼多台才完成？他說，『這機器我設想，需要放入一百萬個處理器才行，所以我先做一台只有 16 個處理器的，用這個雛形去拿到做 256 個的錢，依此翻了幾翻，做了十年才能做出當初想像的規格。』再問，為何架構這麼簡單，還能這麼有信心？他說，『因為一直以來，笨的方法，就像烏龜一樣，到最後都會贏』（brute force always wins).
這些經歷，當下我感受到的不是萬丈光芒，但事後的體會卻很長遠。傳記裡面看到的，就像縮時攝影般，三秒鐘一朵花就開完了。但實際上，創新的過程，是平凡的日積月累，沒有太多 Eureka moment，而只有無盡頭的馬拉松。一路上的同仁，就是幫忙配速的 pacer，任何似乎微不足道的的 idea，就像牽引氣流 (draft) 一樣，需要給予由衷的感謝與尊重。文人相輕，絕對是不行的。
跑完的人，就有資格、可以來說故事了。
Haile Gebrselassie (WR),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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