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雜誌(TIME)最近宣布裁員五百人,佔全球員工數的百分之六。裁員的理由,當然是越來越少人願意購買與閱讀紙本雜誌,網路與手機強勢瓜分了平面媒體的讀者群。這是擋不住的趨勢,所有紙本媒體的共同困境,連全球最權威的新聞雜誌也不能倖免。
時代雜誌的報導與評論品質如何,見仁見智,但時代雜誌的英文文筆,是所有英文媒體之冠,怠無疑義。時代雜誌的英文,冷僻字多,句法複雜,典故與譬喻也豐富,對學習英文的人來說,是最困難,卻也最有挑戰性的目標。
我從高中開始讀時代雜誌,最早是在舊書攤一本五元買來的。看了一段就放棄,不是一頁是一段,因為光那一段就查了十幾個單字,查完以後同一段再讀了幾遍,依舊似懂非懂。我至今記得那文章談的是楊振寧與李政道的事蹟,因為上頭有兩人的大頭照。
我大學聯考英文選擇題幾乎考滿分,英文中國郵報大致看得懂,甚至讀原文教科書問題也不大,但上了大學以後,讀時代雜誌依舊困難重重。大一住台大男十一舍103室,一位時代雜誌推銷員曾進來寢室兜售,我一口拒絕他,不想浪費錢。
我至今記得他失望的表情。不過是一年不到1000元的訂閱費用,學生價。聽起來不可思議,一年52期,平均一本不到20元,比影印還便宜。這是時代雜誌的行銷手法,找窮學生經營,寄望你將來出社會繼續長期訂閱。
沒多久以後,我還是忍不住訂了。當你能讀其他英文讀物,比如讀者文摘、教科書、英文小說、英詩,甚至英文新聞周刊,你就會想起還有一本時代雜誌在那邊抱胸站三七步睥睨看著你,一副挑釁姿態。
買書容易讀書難,訂英文雜誌更是如此。時代雜誌一周一本寄來,紅邊紅底,對摺捆牛皮紙腰帶,靜靜躺在宿舍開放式集體信箱,卻無比喧囂地質問你:「上一期看多少了?」我記得那時公共信箱裡,隨時有幾格躺著時代雜誌,可見訂閱的人還不少,因為實在太便宜。
前前後後訂了超過十年的時代雜誌吧,很慚愧地,我沒有一本從頭到尾把每篇文章看完,即使在最認真的時候,大概也只有看八成文章。今晚翻看書架上捨不得丟掉的過期本,最晚一本是2003年,隨手抽出幾本翻開,裡頭完全沒有劃線寫生字,頁面光亮如新,明顯沒有讀過。
有好幾年時間,我隨身攜帶時代雜誌,努力琢磨閱讀能力。我沒有在生字旁寫中文註釋的習慣,因為很少再回頭看,寫了也是白寫,不如記多少算多少,忘了就再記。也不要背字典或字彙5000、一萬那種書,很快就忘光,單字必須靠前後文累積熟悉感,孤伶伶背單字違反語言學習原理。
還好我記單字可以記得很牢,不至於邊記邊忘,字彙難以累積,於是讀時代雜誌越來越不須仰賴字典。至於文法、句法,高中時代已經沒什麼問題,但要等到大學讀了幾年原文讀物,才真正一清二楚,閱讀上沒有任何文法的疙瘩。英文文法最困難的是時態與假設語氣,這兩者若能徹底了解,文法就算真正過關。
畢業以後工作,雜誌社知道你不是學生了,訂費於是上漲,但還是很便宜,一年不到2000元的樣子,每年還送你續訂禮物,有一陣子我的手提包上就有時代雜誌的商標。後來停訂,他們鍥而不捨地一直寄信來問你原因,每隔一段時間就寄優惠訂單來,頗讓人心動或者感動,想要再訂。但想想還是算了,根本讀不完。
後來網路風行,時代雜誌有了網路版,有一陣子可以免費讀到全文,根本不必花錢訂閱,但沒幾年就取消了這項福利。雖然不再訂閱,我還是保持閱讀英文的習慣,每天查單字不間斷,像高中生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回去看網路版的時代雜誌文章,嗯,英文又進步一些。漸漸地,我發覺我可以輕鬆讀完文章,幾乎不必查單字了。
幾乎啦,不可能沒有單字的,要讀時代雜誌。我讀英文紐約時報,是完全不必查單字,但時代雜誌不行,冷僻字很多。剛剛翻出十幾年讀過劃過線的文章,真的比現在每天讀的英文報紙與雜誌文章難一些,以前生吞活剝想要讀懂的印象,依稀喚起。
文章都寫得很好呢,時事報導、分析評論,或者一些生活議題、醫學新知與科技消息的專題報導也是,圖表也很清楚豐富,非常好的一本雜誌。
其實可以仿效紐約時報,開放網路免費閱讀,靠廣告賺錢,而不只是靠訂戶了。紐約時報有一陣子說要限制網路免費閱讀次數,後來也沒有,愛怎麼看就怎麼看。
沈政男:1968年生,台中市人。 台大醫學系畢業,老年精神科醫師。長期以通識自我教育,科學與人文兩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