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家隔壁住著一個鰥夫,飽經風霜的臉上佈滿皺紋,橫七豎八像溝壑,大家都管他叫養花老人。老人早年喪妻,無嗣,獨守一幢老舊的三合院,天井裏層層疊疊佈滿花架,架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盆花。
因為只隔一堵牆,我常到隔壁賞花,也幫著老人侍弄花草。老人看我愛花,就把積累多年的養花經驗傳給我,如金盞花耐寒,天竺葵耐旱,半枝蓮喜光等等。養花是一門學問,讓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久而久之,我就成了“花控”,做夢都會夢見花。我夢見自己坐在一朵睡蓮上,朦朧中,那朵睡蓮從水中飄起,帶我飛向一個開滿鮮花的仙境……
老人是個無神論者,正廳貢桌上既無佛像,也無香爐,而是端端正正擺著一盆似像非像仙人掌的玩意兒。很長一段時間來,我一直都在納悶,為什麼獨獨將它“貢起來”?終於有一天,老人捅破“天機”,告訴我這是仙人掌科的“花仙”,叫曇花。既然是花,為何從來不見它開花?我一臉茫然。老人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卻故意吊人胃口,笑而不答。
七夕這天,老人忽然約我,晚上到他家裏來“看戲”。我不知道什麼“戲”,急於解謎,恨不得把太陽拽下來,讓夜幕早早降臨。剛剛吃過午飯,我就瞎叫肚子餓,鬧著要母親早一點做飯。晚飯一端上桌子,我就三口並作兩口吞,飯碗一丟就往隔壁院子跑。母親見狀,猜不透我搞什麼鬼,笑我是趕著去跟織女相會。
夏天晝長,都六點多鐘了,西邊山脈餘暉尚然,殘陽如血,映紅了西山。老人見我來得早,他“唰”地一聲展開手裏的摺扇,先講個神話故事給我聽,那架勢,儼然一個說書先生。那時正值文革,神話故事是“封資修”“毒草”,為防隔牆有耳,老人用小於30分貝的聲音,繪聲繪色地開講:
曇花原本是個花仙,本來天天開花,只因偷偷跟凡間一後生相愛,玉帝得知拆散鴛鴦,限花仙每年只能開花一瞬。玉帝還將那後生送到印度佛教聖地靈鷲山出家,賜名韋陀,韋陀也就漸漸忘了前塵。可花仙凡心未泯,“曇花一現,只為韋陀。”韋陀圓寂後,看到花仙,終於想起前世因緣。佛祖慈悲,准許韋陀最後見上花仙一面,了斷前生未了情。韋陀與花仙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一個皓月當空的夏天,因此曇花是在夏夜開花,別稱“月下美人”“韋陀花”。
我豎起耳朵,全神貫注聽完故事,不知不覺月亮已經升起,皎潔的月光灑下人間,大地披上神秘的銀紗。老人告訴我,一會就能看到曇花開花的精彩“表演”,語氣自信而肯定。果不其然,當晚八點多鐘“黃金檔”,第一朵曇花在月光下“首秀”,潔白的重瓣一層層向外打開,節拍舒緩。仿佛有約定,別的花蕾也迅速加入到“群舞”中來,紛紛綻開美麗的花瓣,露出淡黃色的花蕊,空氣中散發著迷人的芳香。從慢慢打開花瓣,到花朵完全盛開,整個過程大約持續兩小時。又過了兩小時,“演出”到此結束,曇花全體“謝幕”。
意猶未盡的我很是詫異,養花老人是怎麼算出曇花一定是在七夕這天開花?卻原來,曇花開花有前兆,一旦花苞呈鉤狀,且“鉤鉤”朝上,就預示著“好戲”即將上演。怪我平時粗心,沒有仔細觀察,錯過了欣賞曇花開花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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