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的學生瞞著父母參加運動，在對峙的夜晚躺在最靠近警察的馬路上，我問他們在槍口前不會害怕嗎？十七歲的女孩堅定而平靜地跟我說：「如果我們因為子彈就退縮，那麼以後示威，政府都會這麼做，這樣一來，香港永遠都不可能改變。」
文◎林怡廷
九月二十八日下午五點，我走出金鐘站，眼前是不曾想像過的香港。
金鐘站外的主幹道上數萬人頭竄動，在下午六點香港警方用胡椒噴霧及催淚瓦斯做第一波清場前，前往中環和銅鑼灣的高架道路站滿了人群，一輛巴士歪斜地被遺棄在橋上。
站在天橋上，我身邊的年輕人操著生硬的普通話跟我說，香港變了，過去不曾這樣過。某種層面上，深烙在港人心中的秩序感被解構了，但還是有種高度的自制性在現場運作著。
在添美道口，第一線和警方對峙的人們，撐起五顏六色的雨傘。有人戴上準備好的透明眼罩，或在頭上包了保鮮膜，穿著雨衣，戴著口罩，等待警方的攻勢。這場充滿著胡椒噴霧及催淚瓦斯的戰役，在隔日被西方媒體喻為雨傘革命。這群經過抗爭經驗洗禮的香港年輕人，正式成了用雨傘爭取民主的抗命世代。
衝入公民廣場，佔中提前鳴槍
九月二十二日，香港大學生在中文大學啟動罷課儀式，為佔中運動正式掀開序幕。二十三日開始，在政府總部、立法會及添馬公園的民主集會及公民講堂，洋溢著民主嘉年華的閒適氣氛，添馬公園舒適的草地，維港美麗的海景，人們或坐或躺在草地上舒服地參與抗爭。
雖然學生突發遊行到中環或梁振英官邸，但一些香港記者同業還是抱持懷疑，許多人都跟我這個來自台灣的記者抱怨：「香港學生這樣搞沒有用的，和太陽花比起來，香港學生真的太溫和了。」
但我不同意這種去脈絡的比較。法治至上是香港的重要價值，即便台灣學生占領立法院，也是因為先有張慶忠的荒謬行徑，才有了違法抗命的正當性。
談了一年多的占領中環，讓香港泛民主派感到疲憊，一位中文大學政治系的學生，在九二九凌晨的對峙現場跟我說，佔中三子談得太多，學生直接行動才有改變的可能。而歷史總是告訴我們，所有的社會改革都必須在平庸的日常做好準備，等待引爆動能的運動起點。
引爆點在九月二十六日。由學民思潮主導的香港中學生，在上周五穿著制服罷課，香港政府將添馬公園的集會，批給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六十五年國慶的親中團體，支持佔中的群眾被迫聚集到政府總部邊的添美道上，也因此人氣容易聚集。
晚上十點半，學民思潮召集人黃之鋒在台上突然號召群眾，成功衝入政府總部前的公民廣場，隨即被捕。經過一夜胡椒噴霧的緊張對峙，警方將進入廣場的學生一一清離，卻無法驅散外圍的聲援群眾。隔日晚上，數萬群眾到場聲援，要求香港警察釋放學生，佔中發起人之一戴耀廷宣布，佔中提前開始。
政府總部前面的公民廣場被幾公尺高的柵欄團團圍住，就像此刻香港特首梁振英的孤立處境。面對北京的壓力，梁振英在二十八日下午記者會上堅持人大政改方案的強硬態度，激出更多港人來到金鐘站集結。然而警方封住了所有進入添馬公園、政府總部的入口，過溢的人群只能站在主幹道的夏慤道上，不到幾小時，港島的心臟地區正式癱瘓。維多利亞港邊、旺角主幹道也被自發的人群佔領。
為了保護學生，決定站出來
沒有人能預期，香港會如此遍地開花。
隔天周一晚上，銅鑼灣、旺角、金鐘、中環的主幹道上，都湧入大量人潮，估計有數十萬人同時占領了香港。他們穿著黑衣別著黃絲帶，多數人跟我說，之前雖然支持真普選，卻不打算在十一參與佔中，但現在為了保護學生，抗議香港警察的暴力，決定站了出來。
一連串偶然和必然的因素，讓占領中環變成了占領香港。從金鐘到中環的沿路，香港年輕人爭相搬著市民捐出的過多物資，他們或許支持香港的民主，或許只為了要趕上這場歷史的盛宴，但無論如何，運動因為人民自發的力量，暫時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