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特別強調這是導演錢翔的第一部長片,乍看《迴光奏鳴曲》,一定會猜測導演可能是個女性。這是台灣少數以中年婦女作為主角的電影,由攝影師轉導演的錢翔並不耽溺於每顆鏡頭的美麗精緻,反而有點像回歸並延續「新電影」的傳統,用時間換取情緒,從寫實主義出發,點綴些許魔幻的力量,透過封閉情境的刻畫,直搗女主角幽微複雜的內心世界。
故事主角是個中年職業婦女,她在成衣廠上班,老公長年待在中國工作,女兒在別的城市讀書,只剩一個臥病於醫院卻從未有反應的婆婆在身邊,但她仍等於是孤單一個人生活著。這條單線的敘事,卻被漸漸插進來的事件不停緊箍,彷彿將她一步步逼向角落:先是醫生提早宣判更年期的來到,然後工作、老公、女兒,全部都出了狀況,讓她的孤立無援,直接從外在轉進內在,與電影裡呈現的空間變化相互輝映。
電影前半段,我們還看得見女主角在藍天白雲相襯的空曠陽台上曬衣服,但隨著情節進展,後半段幾乎鏡頭都只「關」在室內景裡,甚至運用越來越多的特寫,放大所有暗示著寂寞與慾望的事與物。特別是透過一個女人與「衛生棉」之間的那場關鍵對手戲,將其做為最殘酷的諷刺,那情境簡直令人不忍卒睹。
《迴光奏鳴曲》透過女主角的遭遇,講述著城市裡的孤獨個體,她只能向著一個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男人身體宣洩寂寞、對照著女兒花漾年華的青春初戀,甚至在想像之中才出現瑰麗舞衣與雙人探戈。我無法否認《迴》片令我想起蔡明亮,不過比起蔡明亮如今的老僧入定,錢翔顯然還是比較入世的,尤其是結尾的處理。那個老是莫名其妙故障的門鎖,成了有點太過明顯且刻意的象徵,也讓電影最後豁出去似的狂暴結尾,儘管充滿力道,卻顯出有點可以預期的斧鑿痕跡。
話雖如此,作為首部劇情長片作品,《迴》片仍有明顯凌駕於其他許多新手之上的沈穩成績。錢翔之前做攝影師、以及多部短片和電視電影的完整歷練,完完全全看得出水到渠成的戰果,與某些貿然就躍升為導演的新銳作品相比,高下立判。
但如果說錢翔自己的基本功夠扎實,先為這部電影立下一半的不敗之地,那麼另一半的重要關鍵,當然是繫於女主角陳湘琪身上。她根本是一個人「撐」住全片的情緒與節奏,從一開始的平實、中段的焦慮恐慌,再到最後的氣急敗壞,層次變化巨大,而且幾乎多是獨角戲,難度高且分量吃重,完全展現超乎常人的演技實力。繼台北電影獎封后之後,如無意外,多次飲恨金馬獎的陳湘琪,這回勢必有機會成為影后競逐戰中的台灣代表,得獎實力不容小覷。
塗翔文
策展、影評人。淡江大學傳播碩士,研究武俠片。曾任第13∼15屆台北電影節策展人等職,現為《聯合報》影評人及《幼獅文藝》等雜誌專欄作者。編著「電影A咖開麥拉」、「瑞典電影」,曾以《第四張畫》入圍第47屆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並擔任第50屆金馬獎評審。
可看度:84分
【撰文/塗翔文;設計/吳佩玲;圖片/牽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