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與愛】系列七 不畏艱困 逆游而上 ― 劉志清訪談紀錄(劉鎮國的兒子)

【重生與愛】系列七 不畏艱困 逆游而上 ― 劉志清訪談紀錄(劉鎮國的兒子)

民報 2014-12-24 00:00

(二二八受難者簡介)劉鎮國 1926-1951年,臺灣桃園八德人。1950年11月24日被捕,以「省工委桃園徐木火等案」1951年8月28日被槍決,同案有:徐木火、鍾水寶,同日遭槍決。另有鍾桃、邱景耀等八德人被判徒刑。判決理由:參加匪黨地下組織與集會。劉鎮國在軍法處看守所時,與家人通信,才得知妻子在1951年5月18日生下一個兒子。劉鎮國在獄中家書中為兒子取名為「志清」,似乎也表白自己:「心志清白」。



父親具甲考資格 返鄉服務
祖父劉海先生,在日治時期,就跟官方有往來,承包日本政府的營造工程,賣鹽營業的特許。戰後,經營報紙派送、廣告和訂報行業,是八德鄉所有報紙的經銷處。
父親在日治時期高等科畢業後,十八歲時,就讀臺灣總督府工業講習所(即今「臺北科技大學」)土木科畢業。他奉派新竹州派駐桃園郡的土木技士,月薪三十六元。臺灣光復後,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他被派新竹州接管委員會,接管桃園郡。接管之後,新竹郡就改為新竹縣政府,那時還沒分成桃竹苗三個縣。一九四六年二月,他派任新竹縣政府桃園區署農業局建設科的雇用人員。那時,所有土木、建管、農業都歸農業局管。父親有全國行政人員甲等考試資格,是土木技士,薪水升為六十元。後來聽說,父親與上級就行政業務處理,意見相左,他就申請調回老家八德,到八德鄉公所當戶政員兼代表會秘書。這是家父的公務員的歷程。
我聽祖父說,父親調回八德後,有一位在桃園信用合作社的職員徐木火,偶而會來找我父親,我三叔也曾見到父親和徐木火在八德霄裡,可能去友人家中集會。在祖父追問下,父親才說出:「他們常一起集會,也常一起研究社會主義的思想。」後來,一九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下午三點,才結婚沒多久的父親,就被臺灣省警務處刑警總隊帶走,一去就沒有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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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劉鎮國保甲幹部人員甲級考試的及格證書。(劉志清 提供)[/nop]



獄中家書表志節 為我取名
一直到一九五一年初,他被送到臺北市青島東路三號,臺灣省保安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後,父親才能寫信回八德家裡。他在信中寫著,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很快回鄉。我在一九五一年五月十八日出生,父親都沒見過我。他在獄中家書裡,為我取名:「志清」,可能也是想表達自己心中的志節。三個月後的八月二十八日,父親就和他同案的徐木火、鍾水寶(桃園縣稅捐處檢查員),同時被槍決。同案的其他被告大都是八德人,也都遭到判有期徒刑,他們是:鍾桃,農民,被判十年;邱景耀,國民兵隊部隊員,被判七年;邱垂意,父親的八德鄉公所同事,也是八德鄉戶籍員,被判七年;劉長川,商人,被判七年;王昌隆,學生,被判五年;彭奎松,農民,判刑五年;蕭國良,合庫辦事員,判刑三年半。
父親被槍決的事,是祖父接到軍法處看守所的通知,祖父母都很傷心。就讓我大伯和三叔一起去臺北,領回父親的屍體,火化後,帶回八德葬在祖厝後面。待家族宗祠建成後,才移厝入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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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抱剛出生的劉志清去照相,寄給將被槍決的父親。(劉志清 提供)[/n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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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鎮國自軍法處看守所,寄回桃園縣八德鄉的獄中家書信封。(劉志清 提供)[/nop]


小時體弱多病 母親辛苦工作
我小的時候,身體不好,常常生病,很不好帶,但卻是父親唯一遺留下來奄奄一息的兒子。父親走了,母親因時常目睹家物,思念父親,每晚淚洗滿面。就請舅舅來帶媽媽和我,回去大溪月眉外祖父娘家住一段時間,外公家務農、耕作一、二十甲田地,家境還算富有。後來因我常常生病,母親深感扶養責任重大,怕有所閃失,對夫家無法交代,把我送回去八德劉家,由阿嬤撫養長大,阿嬤劉邱烏秋女士,為了我的病狀,時常帶著一兩歲的我,去桃園鎮和平路舅公所開設的逢春中醫診所看診。有一次,我出麻疹,又有併發症,舅公拿出吉藥(白虎湯)讓我吃,病弱的我,不知能否救活,是死是活,就看這一帖藥了。過了兩三天,我的病情好轉,身體也漸漸恢復健康。母親就將我留在八德劉家,由祖父母和叔叔照顧我,她到臺北去當幫傭賺錢。
後來,她又轉到臺中市的一家醫療器材行工作,初中畢業的母親,在那器材行裡,幫人記帳、打雜,但卻能在臺中市買下二間房子。我在國校一年級升二年級時,母親曾幫我轉學到臺中市忠孝國校唸書半年。由於母親要上班,我下課後,家裡白天只有我一人,學業成績變不好,原本,在八德國校時,我的成績都是班上的前三名。祖父得知我在臺中市念書的環境,造成我的功課退步後,立即叫叔叔去臺中市將我帶回八德。
回到八德劉家後,和祖父、叔叔同住,他們都很照顧我。我在五、六歲時,祖父就告訴我父親的往事,他說:父親是思想問題不容於戒嚴時期的政府,所以被槍殺的。同庄的親友只有五、六十戶,大家都心照不宣。讀書時,還好沒有受到欺負。我在八德國校畢業後,就讀省立桃園中學初中部。畢業後,放棄直升省立桃園中學高中部,為了想儘早進入職場謀生,立業成家,因此轉考上省立臺北商業職業學校。
為減少政治麻煩 加入國民黨
唸臺北商職時,我都住臺北六叔家,我的成績也是在班上名列前茅。當時的班導師,應該是知道我是政治犯家屬的背景,有一天,他只找我一人,他說:「你高三了,參加國民黨,會對你比較好。」我相信這位老師的話,就入黨了,後來,果然減少我的政治麻煩。
在北商就讀的最後一年,我每晚去臺北市大華補習班上課,因為我想讀大學。高商畢業的那一年,我就順利考上國立政治大學地政系。我在大二時,就考上公務員的「普考」國家考試。在政大就讀時,我曾獲得每年級只有三個名額的「三民主義獎學金」。但是,警察還是定期到我八德老家「戶口調查」。我的叔叔在當兵時,或是上班工作時,也經常被調查、監視。連在臺中市工作、居住的母親,也常被戶口調查,讓她覺得很煩。直到政府宣布解除戒嚴後,才停止戶口調查。我讀書時,學費和生活費,都是靠母親支應,吃住都在八德阿公家,不用花錢;到臺北讀北商和政大時,都住六叔家,不必另外花錢租屋。
一九七三年,我政大畢業後,考不上預備軍官,雖然當時的預官錄取率很高,但是我的「政治犯家屬」身分,讓我只能當大專兵。我在高雄縣旗山,當海軍陸戰隊「步兵第三團」士兵。團長對我很好,他知道我念商校,又讀政大地政系,他讓我以大專兵代理「營產官」,兼代人事官。軍中幕僚同仁時常互動,有一天與保防官閒談,無意間翻閱到「人事保防資料袋」時,赫然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個,還是用紅筆寫著:我的父親的過往事件。我特別請教保防官,這是為什麼?他說:「反正沒辦法,就是這樣子,這些資料就是跟著你走的,但也不用緊張啦。」
補償金在母親過世後才核發
一九七六年十月,我開始了公務員生涯,第一份工作是在桃園縣大溪地政事務所當業務員,半年後,調回桃園地政事務所當業務員。一九七九年蒙桃園地政事務所主任王振先生的提攜,升任為地價股股長,在此之前,桃園縣的縣長許信良,在縣政府成立「立辦中心」時,主任胡俊雄調我去「立辦中心」服務一段時間,一九八二年調回大溪地政事務所當登記股股長。一九八四年再回到桃園縣政府地政科,當地用股股長,一九八七年調升大溪地政事務所主任。一九九○年三月一日,我被調回桃園縣政府任九職等秘書。一九九一年任桃園縣政府秘書處主任,後來,先後當過工務局長、新聞室主任、民政局長、水務局長、主任秘書、秘書長等職務,歷經數任縣長,直到退休後,再回任桃園航空城公司董事長。說起來,我好像走了當年父親沒走完的公務員歷程。但是,一九七七年中壢事件發生後,還有省主席謝東閔被郵包炸傷手後,我也被警察要求書寫對時下政府的看法,其實他們是要查對我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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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清(右)與母親(左)在臺中公園合影。(劉志清 提供)[/nop]
我的母親一直都習慣住在臺中市,她的朋友都在那裡,直到我成家立業後,我要求她來桃園和我同住,方便照顧她老人家。因為她的身體不好,她和阿姨、舅舅一樣,有著家族遺傳的「肌肉萎縮症」,走路不便,臺中、桃園兩地,來來去去各住一段時間。一九九三年才長住在我的桃園家裡,她篤信日本佛教日蓮正宗。母親生前曾申請父親白色恐怖的補償金,但是補償金卻在母親二○○○年一月一日過世後,才核撥六百萬補償金,讓辛苦委屈一輩子的母親,來不及看到政府對當年逮捕、槍殺我父親的道歉與補償,讓我深感遺憾。
心存寬恕才能讓自己成長
過去,我一直沒有參加二二八或白色恐怖的相關活動,也不參加政治受難團體的追思會,唯一的一次,是一九九九年的二月二十八日,呂秀蓮縣長在桃園縣政府二樓會議室,舉辦「桃花泣血-桃園縣二二八與白色恐怖追思會」,當時參加的許多年長的受難者和家屬,像是吳鴻麒遺孀、簡國賢遺孀簡劉理等人,她們都過世了。
世間總是命運捉弄人,但命運絕對是操縱在自己,唯有心存理性、寬恕與拋前載後,才能讓自己成長、工作更加順利;和諧自己的心靈,才能讓週遭環境、人際與事務更融洽。這是我個人的人生體驗及心路歷程。


【編按】二二八之後清鄉、白色恐怖漫長期間,桃園縣有將近四百位政治受難者。文化工作者曹欽榮和陳銘城等人受桃園縣政府委託,完成政治受難者和家屬的口述訪問,在日前出版《重生與愛》。本報取得授權轉載,讓大家對當年的受難歷史,有進一步的暸解。



[nop]另參考︰2008年「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採訪計畫」。
錄音轉文字稿:陳淑玲
紀錄整理:陳銘城
修稿:劉志清、陳銘城、曹欽榮
(本文摘自《重生與愛:桃園縣人權歷史口述歷史文集》,桃園縣政府文化局出版。欲購此書請電洽03-332-2592分機8403邱小姐。)[/n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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