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火鳳凰──藏人的自焚，世界的恥辱
「西藏是拷問中國、國際社會人權和公正標準的最嚴厲問卷，沒有人可以回避，可以繞過去。目前為止，沒有人不受辱蒙羞。」──艾未未
藏人為何抗議
這些年，藏人受到越來越深重的壓迫，表現在：
一是以政治暴力壓制藏傳佛教的信仰及修學。一九九五年，在十世班禪喇嘛轉世問題上，北京與達賴喇嘛決裂，繼而向拉薩的主要寺院派駐所謂「工作組」，開展「愛國主義思想教育」，要求僧人公開表態反對達賴喇嘛，否則輕者被逐、重者被捕。二○○八年驅逐在拉薩三大寺學習的所有外地僧人，是引發三月蔓延全藏地抗議的導火線之一。之後，「愛國主義思想教育」擴大到全藏每一座寺院，甚至要求在寺院佛殿乃至僧舍掛中國國旗、掛中共領導人肖像，引起僧眾強烈不滿。而對普通信眾，官方不但挨家挨戶搜查、收繳達賴喇嘛法像，甚至有信徒因為觀看達賴喇嘛講授佛法的影片而被判刑。
二是對西藏高原環境的破壞。中國政府把西藏高原的草原退化，歸咎於藏人牧民延續數千年的遊牧方式，強迫成千上萬的牧民離開馬背、羊群和草原，遷移到城鎮邊緣，把他們從有著自己的神山與聖水的家園連根拔出，改變他們與各種神靈與生物相聯繫的語言、飲食、生活方式，使他們的力量、尊嚴以及記憶毫不留情地被剝奪，可想而知，這樣的「融入」對於藏人是多麼被動與痛苦。
諷刺的是，當牧民被遷移後，草原並沒有變得寧靜，反而來了一波波開著挖掘機、帶著炸藥和施工圖紙的外來者。他們在已被騰空的草原及江河上，放開手腳開礦築壩、跑馬圈水，把西藏高原破壞得瘡痍滿目，到處污染肆虐，製造出地震、滑坡、泥石流等種種可怕的災難。
三是不斷弱化藏語教育，以加快藏人被同化的進程，其目的絕不僅僅是為了文化統一這麼簡單。如青海省將「漢語為主，藏語為輔」規定為藏語教育改革的政策，被說成是關乎藏區未來的「一項重大的政治任務」，表明當局從二○○八年藏人抗議中得到的反思之一，是將藏語文視為一種威脅，意圖逐步斬草除根，才能實現他們期望的「維穩」。
四是加大向藏區移民的進度。以藏區需要開發和發展、引進人才和投資為名，在稅收、徵地、金融、戶籍等各方面，給移民特殊的扶持。其中在二○○八年之後，從駐藏軍隊和武警中招錄警察，既是「維穩」新措施，也屬移民安置的辦法。
第五，各種監視與管控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當局致力於發展遍及全藏的奧威爾式監控體系—所謂的「網格化管理」系統，用當局的話來說，要「形成維護穩定的天羅地網」。二○○八年以前，去西藏訪問的西方記者就描寫「藏人的恐懼用手就可以感觸到」，而今天，恐懼已經彌漫在西藏的每一絲空氣之中。
另一方面，從二○○二年至二○○八年展開的中國政府與達賴喇嘛特使會談，從一開始就是中國方面為北京奧運會設計的國際公關。境內藏人那時抱持樂觀，耐心等待。但到二○○八年，達賴喇嘛在三月十日抗暴紀念講話中宣布：「從二○○二年開始，我的代表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有關官員，就特定問題先後進行了六次會談……但令人遺憾的是，在基本問題上會談，不僅沒有產生任何實質的成果，而且過去幾年對境內藏人的殘酷鎮壓更是變本加厲了。」
尊者的話驚醒了年復一年等待的境內藏人。這期間，十一世班禪喇嘛被囚禁，十七世噶瑪巴仁波切出走印度，藏民族奉為至高無上的達賴喇嘛日復一日遭到污蔑中傷。第一時間得知達賴喇嘛講話的拉薩色拉寺僧人，當即有人表示「我們必須起來」，隨即走上街頭打出雪山獅子旗，呼喊要求自由的口號。那是二○○八年波及藏地全境的抗議運動的第一聲吶喊。當天下午，哲蚌寺幾百名僧人亦下山抗議，隨後幾日，拉薩各寺都有僧尼集體請願，中國所稱的「三．一四事件」就此迅速擴展。
抗議需要得到支援
二○○八年的藏人抗議運動，得到了西方社會和民主國家的廣泛支持，藏人對此銘記在心，感恩戴德。而二○○九年以來的藏人自焚運動是二○○八年抗議運動的延續，只是更為慘烈，卻如空谷足音，很少得到回應。
西方社會陷入的經濟危機可能是重要原因，這可以理解，人們畢竟首先管的是自己的事情。而另一個原因，可能是對自焚作為一種抗議方式的不理解，甚至因為其過於慘烈而迴避不看。
記得是在第十二位藏人自焚之後，一位法國記者冷靜地問我：「藏人自焚是沒有用的，妳怎麼看？」我頓覺錐心的痛，勉強忍住淚水說：「可能沒有用，但是人有尊嚴，自焚的藏人要的是一個民族的尊嚴……」
可是，如果連記者都不知道在一九六三年的南越西貢，發生過佛教高僧「為護衛佛教與人民權利」而自焚及隨後多位僧尼的自焚，如果連中國人都不知道在文革初期，曾有西安法門寺的僧人為阻止紅衛兵砸寺而自焚護塔，我們又怎能希望整個國際社會或者民眾，會理解在二十一世紀今天的西藏，多達一百四十位藏人自焚，不但是為了捍衛信仰，更是為了爭取自由？而一種普遍的不理解，真的令人不安。
不只一位記者問過這個問題：「為什麼達賴喇嘛不呼籲藏人停止自焚？」
其實這個問題本身就是有問題的。首先，達賴喇嘛一直呼籲：「中國政府和地方政府應嚴肅面對、應認真調查藏人自焚的真正原因，為何這些年輕的藏人要自焚？」藏人自焚是有原因的，不追究原因就要求結果，顯然捨本逐末。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需要達賴喇嘛做出怎樣的呼籲。難道是要尊者嚴厲地譴責自焚藏人？難道不懂尊者所言「身為藏人內心深感悲傷」這句話痛到極點的意思？二○一二年一月四日，達賴喇嘛在印度菩提迦耶主持時輪金剛灌頂法會，流亡西藏領導人在法會上念誦了境內自焚藏人的名單，當其時，端坐在法座上的尊者神情陡變，悲痛難忍得緊閉雙目，待睜眼時已是淚光盈盈……在場的日本網友記錄了這一令人動容的場景，並寫道：「自己在達蘭薩拉二十五年，多次見過尊者，卻從來沒見過尊者這樣悲傷、沉痛……」
有人以西藏同情者的口吻說，藏人「如想以自焚來威懾中共――那是徒勞……如想以自焚引起國際社會的重視――沒有必要……相反，自焚行為會使得國際社會的組織和個人陷入兩難境地，會對西藏問題望而卻步」，「在世界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沒有誰會贊同自焚這種極端的作法……沒有誰會因為自己的人道關懷而成為鼓勵自焚的誘因」，還說「你們要珍愛生命」、「你們要安心」云云。沒有比這些話更偽善的了！
難道藏人太愚蠢、太衝動，漠視生命，或者視自焚為要脅的遊戲？難道藏人的任何抗議，都要看「友人」的臉色，擔心他們會因不喜歡、拂袖而去？要知道，既然自焚是一種抗議，抗議的原因不消除，抗議就不會停止。能夠讓藏人停止這種抗議的，不是藏人自己，也不是已經多次勸藏人不要自焚的尊者達賴喇嘛，而是以專制暴政和民族壓迫引起了被壓迫民族抗議的中共政權！
今日沉默，就依然會沉默。今日閉眼不看、掩耳不聽、緘口不語，以後依然會閉眼不看、掩耳不聽、緘口不語。埃利．維塞爾（Elie Wiesel），這位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倖存者，用文字為災難做出有力見證。他在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致辭中質問世界：「這是真的嗎？現在是二十世紀，不是中世紀。誰能容忍這種暴行？世界怎能一聲不吭？」
當唯有國際社會給予壓力才能制約中共對藏人的壓迫時，這壓力絕不只是口頭說說而已。當然，每個國家和政府都有自己的利益當頭，但「在世界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面對西藏發生如此殘酷的人間悲劇，可不可以有些切切實實的行動呢？畢竟在這個世界上，萬事萬物以及所有生命，彼此都是有關係的。受壓迫的藏人被迫自焚，這不應該只是藏人自己的事情，也與地球上的其他生命息息相關。
藝術家艾未未在Twitter上就藏人的自焚發言：「西藏是拷問中國、國際社會人權和公正標準的最嚴厲問卷，沒有人可以迴避，可以繞過去。目前為止，沒有人不受辱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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