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產業結構和國家安全有關嗎？由於國家安全可以無所不包，連少子化和餿水油都可以叫國安問題，所以產業結構當然和國家安全有關。不過即使用相當狹義的國家安全，產業結構仍可能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例如當台灣的電子和半導體產業在全球生產鏈中不可或缺時，2000年9月Craig Addison在紐約時報有一篇文章就說「矽盾」保護台灣免於中國的威脅 (A ‘Silicon Shield Protects Taiwan From China)。因為中國對台灣的攻擊將會傷害依賴台灣之供應鏈的美日歐的大廠商，所以中國不敢隨便採取軍事行動。中國20世紀最有名的軍事學家蔣百里也曾主張，國防和經濟合一是自古戰爭致勝的關鍵。可見產業結構和國家安全有密切關係。
國家安全當然受很多因素影響而產業結構也要依市場競爭來發展，不能只依國家安全需要來決定。本文第二節所談的只是產業可能具有改善國家之能力，而值得在政策上加以鼓勵的方向，而不是說產業只能或必須完全走對國家有利的方向。本文第三節則是一些同時符合國家安全與經濟發展目標的產業政策原則。照這些方向和原則研擬政策，產業結構就能對國家安全有很大的幫助。
二、產業結構和國家安全的關聯
產業結構和國家安全有多方面的關聯，其中至少包括對軍事能力的協助、被圍堵時的傷害、被滲透破壞搶奪的可能性、被挾持或被收買的風險、抗拒脅迫的能力、不被孤立的競爭力、不易被迫外移的結構、國際支援的理由、降低敵方攻擊意願的作用、國家未來發展的潛力、人民的向心力、以及人民的意志和信心等項目。我們的產業發展不一定有必要，也不一定能夠兼顧所有的問題，但產業政策在可能範圍應多考慮它對國家安全的可能影響。
(一)產業結構對軍事能力的協助
很多軍事裝備並不是有錢就買得到，因此只會生產豆腐的國家就難和會生產槍砲的國打仗。而總生產能力愈高及愈能將生產能力轉為軍事用途的國家，軍事能力也愈強。三本五十六在二次大戰之前就說美國真正戰略優勢在於國內生產能力的強大，並因而對攻擊美國的政策有所保留，最後也不幸言中。然而國家特別是小國也不可能不顧成本和能力而大量發展軍事工業。比較可行的做法是利用計劃性的國防採購來加強有或接近有國際競爭力之國防相關產業的發展。除非是極具關鍵性而難以購得之產品，否則不宜在本國業能力相差甚遠的情況下勉強去發展。
本國已有國際競爭力的產業若具有國安用途的潛力，則應可透過政府的研發和採購計劃，而發展出超越外國品質和能力之產品。這不只較可能在國安能力上勝過敵方，也可能提升及鞏固相關產業在經濟上的國際競爭力，因此是很值得努力的方向。
(二)降低被圍堵時的傷害
國家被圍堵甚至被封鎖的可能性，常是某些產業政策重要考慮。例如國民黨就常以此來做為發展核能發電的理由，這也曾是當年蓋大鋼廠的理由之一。不過國家若真被封鎖，出口必然大減，生產和所需之電力也會大減，所以並非需要核電的強力理由。國家被封鎖時運進一船鋼鐵也比運進煉那麼多鋼鐵所需的鐵砂和煤炭更容易，所以被封鎖也非蓋鋼廠的真正理由。所以要用國安理由發展特定產業時，常需更仔細的思考。倒是農產品因為即使國家未被封鎖，在全球生產不足時也可能難以買到，所以較有必要提高自給率以降低萬一時之傷害。
(三)被滲透破壞或搶奪的可能性
有些產業要引進較多有敵意之國家的人員，較可能增加敵方滲透破壞的機會。有些產業太依賴敵方的原料零件等相關產業或市場，若本國沒能掌握關鍵的技術，也可能整個產業被搶走。這類的產業都須有配套措施來降低其傷害，也不宜特意去鼓勵擴大。
(四)被挾持或收買的風險
高度依賴敵方原料或市場，甚至敵方之優惠政策的產業，敵方即可藉切斷供給或市場為威脅，或以繼續給予利益為誘因，迫使企業投奔敵方，或使其相關人員表達符合敵方利益之政治立場。這種風險在全球化的時代無法完全避免，但政府不宜用區域整合和開放等藉口，或搭橋等口號，特意再加強這種風險。政府應該監視這種風險，並讓相關資訊透明化。例如二十多年前政府即曾委託台經院對中國抵制台灣各種出口品所可能造成的衝擊建立監視指標，但馬政府上台之後這項監視就停止了。當然，產業和企業本身若有較高較獨特的競爭力，也較不會被挾持或收買。
(五)抗拒脅迫的能力
個別產業和企業有被挾持和收買的危險，國家整體則有被脅迫和孤立的風險。當很多產業可能被挾持時，國家整體就有被脅迫而屈服的風險。有些和整體經濟閞係密切的產業，如股匯市、金融、和能源，若過度依賴敵方也可能被操控，而造成整體經濟的動盪，因此必須特別降低其對有敵意之國家的依賴，並備妥因應雙方威脅的能力和計畫。
(六)不被孤立的競爭力
被孤立是我國一直感受到的問題，國民黨的對策不是強化不被孤立的能力，而是誇大被孤立的傷害以動搖民心士氣，再向企圖孤立我國的力量求饒，也就是讓對方達到揚言要孤立我們的目的，而希望對方因而放鬆要孤立我們的壓力。但實際上我國是WTO的會員，在國際經貿往來上並不會真正被孤立或邊緣化。自由貿易協定等區域合作對我國產業的影響頂多只是百分之幾的關稅差價。如果我國的產品像iPhone那樣是獨特或優於競爭者的產品，可賣比別人貴很多，則根本不在乎這一點關稅。如果我國產品不是國際競爭力不足而只有三到四的毛利率，也不會怕這一點關稅。換言之，發展知識經濟產業，提高產品差異性、特色、以及附加價值，就可以不被孤立。反之若像近年那樣看外國有什麼就想跟著發展，只顧殺價搶美國甚至中國廠商的訂單，只求用降稅和外勞來吸引低附加價值和毛利的產業，那就真的會怕得不到關稅優惠，而形成一個很容易被孤立邊緣化的體質。
(七)不易被迫外移的結構
產業外移是這些年台灣經濟不振的主要原因，而吸走對手之產業也是敵意國家的重要策略。如果產業有較高的競爭力和利潤，就不易被外國的低工資和獎勵政策吸走。如果產業在國內可得到較多相關產業的支持而有群聚效益，或者是能得到國內研究機構先進的技術合作，也比較不會外移。如果產業自己擁有關鍵技術而不被買方支配，就比較不會因外國買方受到敵方壓力或求降低成本而被迫外移。政府或不支持外移之機構若持有相當多股份，也可以防止外移。
(八)國際支援的理由
國家安全常需國際支援，前述矽盾的說法即是因產業在國際間的重要性而可能得到國際支援。有矽盾的說法之後，中國也積極發展相關產業，並吸引我國的企業和人才，我們似乎也樂觀其成，所以如今矽盾已被毀壞。要藉產業而多得到國際支援，必須要有獨特而且關鍵性的產業，這並不一定能夠做到。但若我們只注意發展外國已有之產業，要藉成本競爭或當老二來賺有限的利潤，就不易得到外國的重視。若外國在此有愈多因敵人威脅而受損之利益，外國當然也較有支援我們的動機。所以吸引更多外國投資是有益的。不過吸引外資不能只喊口號或靠大官出國招商，真正吸引外資的力量還是來自我國產業獨特的競爭力，使外國願意來共同投資，或者設立合作的關聯的產業。
(九)降低敵方攻擊意願作用
馬英九先生曾說，台北動物園有了貓熊，中共就不會用飛彈打台北。這當然是笑話。也有人曾主張在台灣發展幫中國高幹存錢和洗錢的金融業，以讓他們不贊成攻打台灣。敵方有力人士若在此有重大資產或利益，確有可能降低其武裝攻擊的意願。不過其可行性和實際的作用不見得能超過其代價。能潛移默化有敵意者之想法的文化思想產業，以及它們到對方行銷的機會應更值得重視。
(十)國家未來發展的潛力
一國的產業若都缺乏未來發展的潛力，國家經濟前途暗淡，成長的動能也會低落。這幾年國人普遍認為不如韓國的原因，主要其實不在於所得和成長率的高低，而是看到韓國產業和產品可以到處攻城掠地，而台灣產業卻一直外移和被取代。產業沒前途，在這國家的個人的發展機會也少，並表現在工資的停滯和下降，以及財政和社會福利破產的危機。外國人也會愈來愈不重視我們。產業少有未來產業，少有未來產業，是嚴重的國安危機。所以國家要重視新興產業的發展，也要重視既有產業再創新發展的能力，不要只求降低成本來守成，更不要把外移讓企業家更賺錢當成治國的原則。
(十一)人民的向心力
1994年彭明敏先生請了一批日本人來台開會，會中一些人爭論起國家認同的問題。曾擔任日本經濟企畫廳長官的高原須美子女士說，你們男人談國家認同都在講政治，但從家庭主婦的觀點，國家認同就是做母親的會希望子女繼續在這裏。她的說法讓我十分感慨，我們是以國際化和國際觀之名，連某些總統和大官都急著把子女往國外送。這其中除了政治的國家認同，經濟產業所提供的生活環境、社會公平、以及個人和企業的發展機會，也是重要的因素。如果產業為人民創造更多就業、所得、和發展機會，產業利益由更多人分享而非歸少數資本家，產業不會用炒作資產、剝削人民、乃至生產不良產品等方式造成更不公平和不平均的所得及財富分配，企業也不會聲稱商人無祖國而經常揚言要抛棄國家人民和勞工而外移，人民就會有更大的向心力或國家認同，而成為國家安全的強大力量。
(十二)人民的意志力和信心
上述各項因素愈能往促進國家和安定的方向發展，人民就可有愈高的意志力和信心來維護國家安全。而做為不太有信心的小國，一些產業企業得以領先全球或全球知名的表現，以及大量新創企業的成功，對提升意志力和信心也有重大作用。在信心低迷的時候，我們需要一些成功的英雄，需要更多「台灣之光」。
三、符合國家安全目標的一般性產業政策原則
(一)知識經濟和在地經濟要同時發展
在全球化的時代，我們若要維持較高的所得和薪資，必須藉別人沒有或少有的知識來發展別人不會生產的產品。知識經濟是維持國際競爭力必要的產業方向，而知識經濟也如前述可降低被孤立、被搶奪、被迫外移等風險，且可因其獨特或關鍵性而得到更多國際關注。而各種內需非貿易財產業則可提供更多經營和就業機會給國際競爭力較低的人民，而降低失業率、促進較平均的所得分配、提供較好的生活環境以提高人民的向心力，同時也可降低經濟又國際波動衝擊的程度。所以這兩個產業方向同時發展，是經濟發展和國家安定都必要的原則。
（二）不斷培育新創產業
知識經濟需要創新，更多人有能力和機會創新創業不只可以促進經濟發展，使國民更有信心，也可避免財富和經濟權力過度集中。而要有更多人能創新，須從基礎教育就培育國人獨立思考的能力。這也是民主社會國家安全的重要基礎。多數有創新創意的人都有機會創業的環境，也可使人才對國家更有向心力。大量創新創業也可形成大量知識型的中小企業，和只有少數大企業和大產業的情況相比，敵方較難藉扶持或收買部分企業，或藉積極發展或搶奪特定產業來傷害我們。
（三）既有產業群聚之維護和擴大
許多相關產業聚集在一起的群聚效益可以降低成本，可使各廠商更容易找到人才，人才也更容易找到最合適的工作，企業和人才更可相互激發創新的想法，也可使創新更容易落實到生產。而這些利益可使在其中的企業更不會輕易外移。更完整的上下游群聚也可以更不怕被孤立和圍堵，且當然因為在國際上更具關鍵地位，而在受到圍堵或其他不公平對待時，可得到更多國際支援。所以在不違背整體國際比較利益的情況下，我們應更積極維護和擴大產業群聚。
（四）珍惜並支援已大型化或領先世界之產業
產業若在市場佔有率和技術上領先全球，則對相關產品的進一步發展常能具有優勢。但這種成就並不容易獲得。大型產業也很可能成為敵國和其他國家積極想發展搶奪的產業，因而競爭和維持都不容易，所以我們不能只想甚至隨便看外國有就想發展這類產業。但對我國已經有或很可能達到這種成就的產業，則應該設法維護或促進其地位。我們的大學和研究機構可參與協助其研發，特別是研究相關之尖端技術和基礎科學，以使其科技能領先世界。我們在採取某些有爭議之政策前，也要特別注意避免使這些產業失去國際領先地位的可能性。
(五)政府可適度投資重要及創新產業
以往用租稅獎勵產業的做法，造成財政損失，而利益卻多歸於企業，不只不太公平，現在也已難做。若由政府適度投資重要及新創產業，則對這些企業有分擔風險之獎勵作用，而政府也可分享成功者之利益。而政府對這些企業之持股也可防止它們太容易被買走或外移，而能維護長期發展及國安。這種投資最好也能由獨立於執政者之外，符合跨黨派共識的公正方式來決定。
（六）避免市場過度集中
產業和市場若過度集中，則易因個別產業或市場之景氣波動與外國政策變化，或外國敵意行為，而造成國內太大之波動，甚至危及未來的成長和就業。馬政府常說要配合利用中國的發展計劃，要搭橋合作，要運用其山寨品之商機，而且要優先和它簽自由貿易協定，不管從產業發展或國家安全來看，都是愚笨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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