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惡流量愛國、表演愛國 中國大陸網民嘲諷亞亞
如媒體報導,很多中國網民譴責亞亞:一邊把中國大陸當愛國提款機,一邊把寶島台灣當生活避難所。更有中國大陸網民認為,既然怕與孩子分離,就把孩子一起帶回來。結合最近愛國網紅司馬南因偷稅而被懲治,許多網民認為她是女版司馬南:反台是工作,留台是生活。
亞亞之流高喊武統,有表演的成分,但也是某種程度的真心表露,這是中國社會從1990年代開始,在「列強侵略、百年屈辱」的歷史記憶下,以強國敘事塑造新型國民身分的結果。1989年六四之後,中國遭受國際制裁,社會內部極左勢力抬頭。鄧小平的南方巡視雖然宣示「誰不改革誰下台」,但也表明了「不搞社會主義就死路一條」的底線。因此,整個1990年代,中國社會開始向民族主義轉向。1996年台灣首次總統民選期間,著名思想家余英時撰文《飛彈下的選舉──民主與民族主義之間》,指出當代中國的民族主義與救亡年代的民族愛國完全不同,變得具有攻擊性。
這種社會土壤下,過去二十餘年,隨著網路技術的發展,中國誕生了一批所謂的「愛國網紅」。他們透過煽動民族主義、攻擊自由派知識分子、謾罵歐美日台來獲取關注與流量。類似的文章、影片風靡各大網站和社交軟體。甚至出現了愛國題材的網路電影,比如《我在長征路上開超市》。他們脫胎於親官方網民(小粉紅、退休中老年人)的土壤,也確實讓民族主義浪潮更加高漲。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貧富差距拉大、社會不公日趨嚴重之下,越來越多中國網民開始察覺,這類「愛國內容農場賬戶」只是為了賺取商業利益,而並非真正出於愛國情懷。擁有數百萬粉絲的亞亞,如今被中國大陸網民唾棄和嘲諷,是中國網民對「流量愛國」與「表演愛國」強烈反彈的結果。
從本質上看,「流量愛國」高度依賴於官方的愛國敘事,因為這種敘事的本源是官方倡導的愛國教育。所以,中國網民對亞亞的反感,更是反映出他們對官方愛國敘事的疏離。需要看到的是,中國大陸是互聯網管制社會,自由主義思想的傳播往往要用很曲折的模式才能表達和呈現。而亞亞之流的愛國網紅,就是利用了官方設定的話語空間,以強硬、具有攻擊性的愛國主義話語示人,謾罵歐美,貶損台灣,將自由派立場的中國人標籤為「漢奸」。偏偏亞亞甚至司馬南之流,或是人在境外,或是在美國買豪宅。這讓他們的愛國人設備受質疑。中國網民會覺得:人在境內表演愛國,那是蠢;人在境外表演愛國,那是壞;難道真的把大家當傻子嗎?這正是亞亞被中國網民群嘲的關鍵原因。
身分自覺:拒當「愛國話語」的囚徒
亞亞被中國網民嘲諷,也標誌著許多中國網民對「愛國韭菜」身分的拒絕,開始轉向精神自由人的選擇。按照以往的經驗,當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敘事將個體情感與國家利益捆綁時,個人往往會為國家或社會的「大局」犧牲,甚至會將愛國敘事作為經濟行為的考量標準。例如曾經的上海A股大幅上漲,很多官媒就會宣稱這是「改革牛市」、「愛國牛市」。很多股民真的會繼續加倉投資,結果最後血本無歸。隨著經濟下行、社會日漸蕭條、就業困難,社會不公等問題日益嚴重,中國人開始認真審視「愛國」與「個人」的關係。愛國流量生意的土壤逐漸鬆動。
在亞亞事件中,許多中國網民質問她:「既然這麼愛國,怎麼不回大陸?」「既然台灣這麼壞,為何要留在台灣?」這是深層次的中國人心態之轉變:大家不再接受「愛國話語」的壟斷和綁架,而是從自身權益與自由的角度來思考問題。許多中國網民認為,亞亞屬於典型的「人在境外卻表演愛國」的兩面人。這些人動輒要求「武統台灣」、「制裁西方」,但實際上卻享受當地的生活福利。「人格分裂式愛國」在故土引發普遍反感,是亞亞之流未曾料想到的。
其實這種反感不僅是針對亞亞這樣的陸配,如果是在中國大陸高喊國學、愛國、甚至主張對美日西方強硬的台灣人,也會被中國網民嘲諷。2012年到2013年,是中國和日本就釣魚台島爭端極為嚴峻的時期。一些台灣名嘴、商人在中國大陸的電視節目上高喊對日開戰、對美強硬,會現場遭到中國大陸觀眾的回擊和反駁。筆者記憶深刻的一件事,是著名詩人余光中過世時,一眾台灣名嘴在中國大陸的網路和電視節目上大談鄉愁與民族大義,結果中國網民當時的一句反駁紅遍全網:既然那麼多鄉愁,怎麼不留下建設新中國?
在亞亞事件上,一些譴責移民署的台灣名嘴甚至政治人物,為何其見識、見解,連中國網民都不如,很值得深思。
亞亞現象根源:文革式忠誠表演的遺風
亞亞一面享受台灣福利,一面高喊武統,這種人格分裂的矛盾現象,根源是文革時期「政治忠誠表演」的遺風。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在文化大革命中,人們必須表現出對毛澤東的絕對擁護和愛戴,否則會遭到政治報復。當時的中國,表現這種擁護和愛戴的方式有很多,群眾中有名為「忠字舞」的舞蹈;各地還要修建名為「忠字塔」的紀念碑。高階官員固然不需要跳忠字舞,但人人胸前都要佩戴毛澤東像章,參加各種會議一定是手拿《毛主席語錄》、高呼萬歲。
當時的高官真的擁護毛澤東嗎?絕不是。最典型的就是副統帥林彪。林副統帥對毛澤東一直防範有加,深怕自己觸犯逆鱗,而且他對毛澤東諸多政策極為不滿。但是,在公開場合,作為毛澤東法定的「親密戰友和接班人」,他總是表現出「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是絕對的「緊跟」和「忠於」。這種表演是相互的,在毛澤東要剷除林彪前,專門派江青給林彪拍攝了中國新聞史上著名的相片《孜孜不倦》:林副統帥手拿《毛主席語錄》,孜孜不倦、認真學習。作為總理的周恩來也是如此。一面高喊「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一面盡可能抵制文革、維持國民經濟。政治、忠誠、價值,成為自保或是獲取利益的表演,可謂時代的悲哀。
上行下效,這種文革遺風延續至今。因為文革只是在中共黨內政策層面被否定、被反思;但在文化和道德層面,並沒有被認真反思和批判。這令很多普通的中國人至今仍然以「愛國忠誠表演」作為個人手段,獲取利益。
亞亞就是如此。她一邊享受台灣的健保與福利,一邊高喊「武統」,這是極端的政治表演。這種表演碰觸了台灣社會的道德底線,也越來越難以欺騙中國大陸民眾。中國網民對「忠誠表演者」感到厭倦。因此,當亞亞離開時,兩岸網民罕見地達成了共識——「亞亞,歡迎回家!」這不僅是諷刺,也是中國民間開始對文革遺風的深入檢討。
亞亞事件之前 屢屢奪旗與「留島不留人、寧可遍地墳」
亞亞本可以在台灣安穩生活,卻選擇成為一名主張武統的「流量愛國者」,這樣的角色激怒了台灣民眾。當台灣有輿論將此事操作為民粹、排外、麥卡錫主義時,我們不能忽略事件的深層因果:以中華民國為正式國號的台灣,其尊嚴長期被忽視、甚至被極端人士踐踏。
兩岸有政治爭議已數十年,但彼此尊重、求同存異是非常重要的相處方式。然而,確實有部分極端的中國大陸人士,長期忽略台灣尊嚴,刻意用各種手段去碰觸和挑戰台灣社會的情感底線。陳水扁主政時期,在泰國舉行的少年運動會上,中國大陸的選手強硬拉扯台灣選手手中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馬英九主政時期,台灣代表團原本正常參與東京電影展,卻被中國大陸爭取愛國政治正確風頭的團長要求改名「中國台灣」。到了蔡英文時代,奪走台灣選手手中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的事件屢見不鮮。在海外大學的課堂上,部分陸生在台灣議題上刻意挑戰台灣學生更是家常便飯。
筆者見過這樣的中國大陸遊客:獲得移民署批核的入台證,準備來台旅遊,卻在微信上曬出入台證時,刻意抹掉青天白日滿地紅和「中華民國」字樣。刻意視而不見、刻意消磨掉自己眼中看到的中華民國、台灣、青天白日滿地紅,的確是一些中國大陸人士的條件反射之舉。環顧微信視頻,幾乎所有涉及到台灣的影片,只要有青天白日滿地紅,必定會被抹掉或模糊處理。
在中國大陸互聯網上,「留島不留人、寧可遍地墳」、「寧願台灣不長草、也要收復台灣島」等喊打喊殺的仇恨言論,幾乎未受到規管而此起彼伏。這些都是不能忽視的脈絡前因。亞亞事件是一個結果,台灣部分聲援亞亞、譴責移民署的人士,不應該也選擇性忽略這些過往歷史。
轉頭空:愛國與親情,都不能用來表演
亞亞最後在機場和孩子道別的畫面,令筆者想起1999年美國和古巴之間的埃連(Elián González)事件。埃連當時是一個幾歲大的孩子,父母離異,他在母親的帶領下前往美國,離開了共產古巴。母親途中身亡。埃連抵達美國後,被交給他的親戚。古巴政府和埃連的父親隨即展開親情攻勢,全國上下組織了一次次數十萬人規模的集會。古巴共產黨領袖卡斯楚(Fidel Alejandro Castro Ruz)親自上陣,聲言不允許父子分離,要求美國將埃連送回古巴,和父親團聚。美國方面,保守派以及生活在美國的古巴社群,要求留下埃連;執政的民主黨卻左搖右擺。最終,埃連的父親用「親情」,將埃連帶回了古巴。長大後的埃連,成為一名共青團員,入讀了古巴軍校。而美國呢,處理此事的民主黨政府失去民望,時任副總統、作為總統候選人的戈爾(Al Gore),最終在古巴裔聚集的佛羅里達州喪失了支持,未能奪得總統寶座。
亞亞事件,表面上是因言論遭到驅逐,但背後反映的是中國大陸民眾對愛國敘事的反彈與抵制,以及台灣社會在兩岸高度對抗背景下對戰爭叫囂行為的警覺與憤怒。這件事給所有人上了一課:愛國與親情,是不能用來表演的;兩岸固然有政治爭議,但作為一般人民,生活在台灣,應該學會最起碼的尊重。至於亞亞回到故土後,是否繼續「愛國」,就是另一個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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