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新案件初審判決，果然驚動全台。去年這個案子，讓國民黨失去大半江山，現在恐怕會讓國民黨選票一瀉千里。道理很簡單，過去國民黨喜歡以政治黑手染指司法，惡名昭彰，並非一日造成，如今已然變成台灣人民心中刻板印象，就算朱主席喊上一百次：「法院不是我們開的」，還是很多人不信。
針對這個眾所關心的案子，法官或檢察官不太可能冒著大風險被關說。但是，起訴和判決差之千里，卻也令人疑惑，現在卻搞到法檢雙方鎮日以發新聞稿對罵，到底是檢方故意舉證不足來放水，還是法官以自由心證放水，或者是兩方皆放水、唱雙簧，還是單純的食安法律設計有漏洞，現在卻變成羅生門，台灣很多法律事件，幾乎都是羅生門。
還記得頂新案發生時，頂新四位老闆排排站，向人民道歉，還願意退出食品市場，並且在名企業家見證下，以三十億成立食安基金會，充滿認罪，懺悔的誠意。現在好了，一個沒罪判決下來，當初自認自己的行為已然觸犯法律，犯罪的人，真不知道要哭好，還是笑好。
因此，有人直指台灣法官素質太差，根本是教育出問題，才會讓恐龍法官到處橫行。法界有一個出名笑話: 一位妨害性自主罪的被告出庭，和原告在庭上對質，原告說被告強迫要原告幫他吹喇叭，法官當庭要原告把證物喇叭呈堂證供，許多旁聽民眾當場笑暈。類似這樣的法官，不食人間煙火，笑話太多了。
不管檢方或法官的說法，現在似乎很難令人信服，案子若上訴，二審法官恐怕也很為難，本文不願意就專業艱深的法條討論，也不想討論庭上雙方的論辯或攻防。但是，我想從英國發生的第一件食安案件，來討論一下頂新事件。
首先我們必須知道，不管是使用具有完整系統的大陸法系國家，或是普通法系國家，法官在判決中，最重要的是引援判例。但是，當面對沒有判例的時候呢，法官要如何做？
1928年，發生在英國格拉斯哥這件案子，因為是第一件食品安全案子，而且是直接對產商提告，所以沒有判例。其實，可以想像87年前，科技不像現在發達，民眾面對吃到不潔食物的情況，是經常發生的。但是因為「自我權利的保護」，意識尚未開啟，所以大部分案件，很少會上法庭，最多也是對當時販售產品的零售商，雙方提出協議或賠償。但是這件案子，卻搞到英國最高法院，也成了食安判決先例。
這一年八月，一位名字叫梅的女士和朋友到一家「衛爾密督」咖啡館聚會，梅女士點了一瓶史蒂文生酒廠出產的薑啤酒，但是，啤酒打開倒進杯子，卻發現裡面跑出一隻死去的蝸牛屍體。梅女士當場嚇壞了，當時還沒有手機，也不可能現場拍照存證，但是服務生和梅女士的朋友，在現場都見證了這一幕。其實瓶中有蝸牛，在潮濕天氣的英國很常見，當年工廠衛生條件比較差，或品管方法比較落伍，啤酒瓶回收後，沒有清洗乾淨，很可能會有蝸牛爬進去。
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情，只能向餐廳抱怨一番，餐廳或認賠或道歉，大約就沒事了。但是，梅女士卻有事了。回到家後，梅女士開始覺得身體不舒服，噁心想吐。第二天到醫院檢查，醫生說梅女士罹患腸胃炎。可是治療幾周後，梅女士越來越嚴重，梅女士懷疑是那隻蝸牛造成了自己的病。於是梅女士去找了當時的市議員利奇曼投訴，利奇曼很年輕，他當選的標語是捍衛普通人的權利，利奇曼接到投訴後，決定訴諸法律。
這件案子終於上法庭了，從檢方到律師的法庭論辯，就像台灣許多食品安全事件的法律攻防一般，梅女士必須舉證：自己吃到的有蝸牛啤酒，是造成生病的主因。這個舉證就比看到蝸牛在啤酒中還要難了，就好像頂新案發後，許多醫界人士認為：台灣人腸胃癌患者全世界居冠，恐怕和吃到劣油有關；問題是每人每天下肚的食物不勝枚舉，你要如何證明油品是造成癌症的原因呢？或者要如何證明，一個人到底吃了多少劣油，才會致癌，而且還得證明你家裡只吃頂新的油。說實在，這些證據很難取得，所以就變成控辯雙方律師論辯的依據。事實上也是如此，梅的醫生出庭了，但是他也無法確定梅女士的病，和喝了一口含有死去蝸牛薑啤，有密切關係。問題麻煩了，初審下來梅女士輸了，當然梅女士不服，利奇曼也不服，最後上訴到最高法院。
所謂最高法院就是英國上議院的司法審查，由五位貴族法官組成，最後以三比二的結果，梅勝訴了。其中阿特金法官對本案的陳詞，是目前英國食安法律的準繩，而且要求了產品製造商，必須比零售商要負更多的責任；這個陳詞從道德約束，變成法律，阿特金說：「法律中有這樣一條規則，要愛你的鄰舍，不要傷害他們，對你可以合理預見到，很有可能會傷害到鄰舍的行為或疏忽，你必須對所造成的後果，負擔責任，那麼谁是鄰舍呢？所謂鄰舍，就是距離我很近，以至於會受到我的行為影響的人，因此當我以意志作出那些令人懷疑的行為或疏忽，我應該合理把對他人的影響，列入考慮範圍之內。」這句話的最早出處，是聖經中薩瑪利亞人愛其鄰舍的故事，也是聖經中含有道德訓誡的語言，但是卻成為日後英國法律對食安事件判決的標準。梅女士終於勝訴了，獲判賠兩百英鎊。
我們把鏡頭回到頂新案件。頂新造油，不是始於今天，當然知道消費者買油的習慣，也知道如何行銷產品。簡單說: 被告頂新公司進口原料前，當然知道這些進口劣質油原料價格很低、有利可圖，只要經過高價購買的除臭機器，以及高科技降酸價處理，就算成品過關，但是還是不離劣油等級。根據食藥局的檢驗中，頂新油品並不及格，如果頂新自認這樣的油是可以被人喜歡的，大可以把所有原料和製程公布在產品標籤上，但是頂新不敢這樣做，證明了頂新不但心虛，也知道這樣的行為不足取，甚至會觸犯法律，否則他不需找助理當老闆，逃避法律責任。
我們回到英國的判決，你會發現該判例不是針對梅女士是否生病受害，也不是針對法庭的證據，而是針對產品本身的製造者史蒂文生公司。不管是人為或疏忽，啤酒廠都有責任，把產品生產後流進消費者的口中可能發生的傷害和後果負責，意思是食物生產者的本意要存乎善良、要愛鄰舍，如同愛自己，因為民以食為天。
頂新當然很清楚知道，越南大幸福原料不潔，工廠衛生很差，但是卻還以科技或各種除臭方法，讓不可吃的食品，變成可以檢驗過關。這個企業的本心只有發財貪心的念頭，不把消費者當人看待，這才是可惡之處，這也是為甚麼頂新在案發後，要向國人道歉的原因，這件案子判決後，義美老闆說：「如果食品要靠檢驗，才能證明是不是可以吃，那是人類滅亡的前兆。」
換句話說，從事食品製造者，自古以來就有一套自我規範的道德，只有提升這樣的道德，才能阻止黑心食品流闖。否則，單單靠法律是不可能杜絕，因為像頂新這種無良貪財的商人，滿街都是。他可以只為了賺錢降低成本，解聘傳統榨油工人，以買劣質油再用除臭機替代，就可以知道這家公司一開始動機就不良，缺乏道德，只想賺錢。
彰化法院說：「不能只為判罪，失去程序正義。」這才是詭辯，台灣食安案件沒有判例可以引援嗎？同樣時間，進口越南大幸福原料油的久豐和永成被嘉義地院判決有罪，但是頂新同樣用大幸福的原料卻判無罪，彰化地院如何自圓其說？彰化地院只會說「法官不語」，卻忘了法官還必須矇眼，才能表示公正，彰化地院違背「法官不語」原則，判決後講了一堆話，不是更令人懷疑其中有鬼，到底是怕了頂新？或者有更多的私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