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八年前，歐巴馬甫就任，右派人士對他的不信任就從他的膚色而來。歐巴馬卻對那些侮辱他膚色的言語不輕易動怒。兩任總統任期將屆，美國黑人的地位是否提升了？美國是否真的進入了「後種族主義」時代？
文◎黃靜華
二○○九年一月二十日，歐巴馬偕同夫人蜜雪兒緩緩走向白宮，兩旁的民眾流著淚大聲地或吟唱或喊叫：「種族不重要！」（“Race doesn't matter.”）學者、政論家紛紛闡述著，歐巴馬的當選如何標誌著「後種族主義美國」（Post-racial America）的到來。
歐巴馬相信嗎？不知道，但看來就算不完全相信，也決心讓它實現。八年將過，「後種族主義美國」成了一個時代諷刺劇，歐巴馬的當選似乎成了一個失敗的實驗。
右翼白人叫總統「黑鬼」
歐巴馬甫就任，右派人士對他的不信任就從他的膚色而來。
當時在福斯電視網的保守派名嘴貝克（Glenn Beck）說歐巴馬「對白人有著深植在內心的仇恨」。擁有數百萬支持者的右翼電台主持人林伯（Rush Limbaugh）播放由民歌手彼得、保羅與瑪麗（Peter , Paul and Mary）唱紅的〈帕夫魔龍〉（“Puff, the Magic Dragon”）的「巴拉克（歐巴馬的名字），這個神奇的黑鬼」（“Barack the Magic Negro”)，而用的字眼還是侮辱人的“negro”。
我與川普都在肯亞長大
那時候還不算政壇人士的川普，連番質疑歐巴馬不是在美國而是在肯亞出生，所以沒資格競選美國總統，甚至還懷疑他「是否真有資格入哈佛」。在民間，則有極右的茶黨興起，不管為了什麼示威，觸目都是這樣的標語：「歐巴馬的計畫—白人奴隸」，「美國納稅人就是歐巴馬火爐裡的猶太人」。明明就是白人對黑人的種族歧視，竟能把歐巴馬扭曲比擬做白人亞利安種族優越主義的希特勒。
歐巴馬說他對待那些侮辱他膚色的言語如同對待其他意識形態議題，藉以宣示著他的公正與不輕易動怒。「意識形態」往往是最頑固的，但歐巴馬卻又相信它會改變。
歐巴馬還不失幽默。去年，一個夜間談話性節目主持人問他對川普評論的意見，他說：「這要從我們在肯亞一起長大的時候談起，當我們都搬來美國後，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觀眾聽了哈哈大笑。歐巴馬幽默地告訴民眾，川普所指控的根本是個假議題——歐巴馬與川普的參選資格並無任何差異。
歐巴馬沒錯，但結果卻錯了。白人優越主義做為一種意識形態，永遠不會成為「過去」，從數百年前的殖民到販奴，半個世紀前的民權運動，到民權法案訂定，民權成為法律的要求與保障，最後終於有了第一個黑人總統，種族歧視永遠不死。
一年半前，非洲爆發伊波拉疫情，在非洲的美國人道醫生染了病，林伯又說：「歐巴馬為報復美國人逼黑人為奴，要美國人染伊波拉。」
少年布朗逼歐巴馬直視問題
受傷害的不止是受言語羞辱的總統。在第一任的第四年，連任選舉之前，歐巴馬在一次訪問中說：「我是美國總統，不是黑人美國（black America）的總統。」但許多白人永遠不會承認他是美國總統，而許多黑人突然覺悟，原來歐巴馬不是他們自己的總統。
歐巴馬拒絕視自己為「受害者」，在一個以黑人學生為主的大學畢業典禮上，他要學生們停止抱怨，但他忽略了，這讓那些種族主義者更有理由繼續當一個加害者，於是有了更多的受害者。歐巴馬忽略了沒有其他黑人能享受那高度與幽默。
歐巴馬可能太樂觀，以為藉著第一位非裔美人的當選，繼之以「沒有顏色」的態度，可以真正地實現後種族主義的美國，而選擇不去看現實。一直到他第二任那一年的一個判決，歐巴馬才終於認清一個種族主義事實上從沒消失的美國。
一二年，一位社區巡邏義警莫名開槍殺死了十七歲黑人青年馬丁（Trayvon Martin），許多人看到了小角落背後的大冰山，歐巴馬還是默不作聲。隔年，那白人義警被判無罪，歐巴馬終於開口了，說司法上對非裔美人的對待存在著落差，而那落差影響了馬丁案的審判結果。一位政治評論者以「歐巴馬終於找到了他在種族上的聲音」為題，說他至少開始當起「美國黑人的總統」。
這終究來不及阻擋大冰山的崩塌。其後兩年，從弗格森（Ferguson）的布朗（Michael Brown）開始，發生一連串的黑人青少年被白人警察槍殺的事故。
在司法部為布朗事件及其後的示威衝突而對弗格森警局所做的調查報告中，記載著警察之間的郵件往來，一位員警在歐巴馬當選時說，不必在意，「有哪一個黑人能在一份工作上維持四年的？」在另一則電郵中就明白的以黑猩猩稱呼歐巴馬。在這樣習以為常的歧視下，哪能指望他們「正常」看待那既不如歐巴馬體面、也遠沒有歐巴馬有成就的少年布朗。歐巴馬終於承認：「要讓問題得以解決，需要每一個人正視它的存在。」
黑人的命也是命
然後，一位瘋狂的白人青年提著步槍闖進教堂，殺害九名正在研讀聖經的黑人民眾，出現了歐巴馬那會在傳記中占一席之地，在被害者喪禮上唱起黑人靈歌〈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一幕，歐巴馬重新當起了黑人。
然後，新的黑人民權運動「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出現，歐巴馬表態支持，「我們應該嚴肅地看待它」。晚嗎？有一點吧，這個運動之所以出現，正是因為黑人的命不被認為重要，因此死了幾條人命。
“Black Lives Matter”似乎在遙望八年前的“Race Doesn’t Matter.”，而且訕笑著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