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喬:近10年台灣文學「混沌模糊」,歷史小說或可衝破困境
民報
2016-03-21 00:00
新台灣和平基金會今(21)日於舉辦「第一屆台灣歷史小說獎」頒獎典禮,作家李喬在會中針對此一獎項的意義進行專題演講。李喬認為,近10年來台灣的文學創作有一種「混沌模糊」的狀態,一來是受網路響,另一方面則有一種「看不到的壓力」。
李喬認為,歷史小說透過研讀史料與田野調查,加上知識與生活經驗,創作路雖艱辛,但可能是可以衝破既有困境的一條路。
以下是李喬演講紀要:
辜寬敏辦了一個最難的歷史小說獎讓人感動。歷史小說不是寫歷史,歷史小說是德國的觀念論和浪漫主義衝擊下,在17世紀末18世紀初形成,在西方文學史歷史小說有其定義,採取某一時段下某一家族,採取事實和虛構人物小說(fiction)一起把它發展,呈現給人歷史的興趣,表達作者文學的主題。
在台灣關於歷史常被壓,所以歷史小說很少。近10年來台灣的文學創作,我個人的感覺有一種「混沌模糊」的狀態,我講這話我不是推卸,70歲之後,10年之間長篇小說有5本,中篇有1本,總共出來9本書,我把我自己也放進去。台灣的小說出了一些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網路的影響,另外還有一種,就像Swift寫的小人國遊記,提到懸在雲端的壓力,台灣人有一個看不到的東西、有一種看不到的壓力在那邊,得獎的可能一個獎五十萬、一百萬,但那裏面可能沒有真正的文學家、藝術家要呈現的。在這概念之下,在台灣把歷史事件、民間傳說來當作資料寫「歷史小說」,廣義來講就是非常有機會的,比較可以存活下來的。
歷史小說寫作最重要的基本努力有兩項,第一是史料的研讀。有人說很多史料被掩埋。但還沒戒嚴時,他就在台灣銀行的經濟研究室找到一百本台灣歷史的史料,有些講台灣漢人的後裔和原住民土地史觀的不同,例如械鬥,現在歷史教授談到械鬥,都不敢講話,台灣有一個「墾護制度」下的械鬥,是台灣人和地主打,是地主利用佃農在打,不同於泉漳械鬥是族群械鬥,地主叫你去,你有三個兒子有兩個要去,不去就「吊佃」,不願意去打,明年田就不給你耕,死在械鬥那批人多可憐,多值得我們憐憫,但很多人不敢講自己的祖先死在械鬥。
第二是田野調查。田野調查是非常重要,而且是非常危險的,沒經過田調的史料是非常不落實的,我對二二八的史料他就花了十年調查,後來發現有嚴重的錯誤,這種田野調查錯誤怎樣來糾正?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多做,多條線地做。上星期他才去台中二七部隊事件開會,二派人馬為不同的事件打起架來,我做了調查才發現(埋冤一九四七埋冤,上下冊80萬字),二派講的都不對,我講的才對。第一是歷史本身會錯,第二是歷史的正當化,第三是記住的東西會逐漸地合理化。
歷史小說絕對不是歷史故事,我寫《埋冤一九四七埋冤》,前面四十萬字都是故事,後來四十萬字是我根據的事實創造,因為虛構(FICTION)才能完整,虛構不是假的,記住「構」那個字。台大教授周婉窈和一位日本學者來我們家聊很多東西,我們釐清了一些事:歷事是根據事實找出人間的真實,小說是根據FICTION的轉化,找到人間的真實。所以歷史和小說不會衝突。後設歷史學裏面講,凡是用文字寫下的東西,就有FICTION的成份,你自己寫的自傳,文字辭間就有可能虛構,因為點點滴滴不可能全連起來的,就是「構」,虛構。
史料研究外,第二個就是田野調查。以我來講,坦白講,是個不得了的事情。一九一五年發生的噍吧哖事件,我讀了三百萬多字的史料,讀了十五天以上,帶我去的是成大上一任的文學院長,那個工作把整個李喬改變掉,我如果沒經過那個田野調查,和三百多萬字的消化,不是今天站在這邊的這個人,我一個小說人變成台灣小說人,很多把我改掉了。我講這一段的意思是說,文學只有遵守一個原則,一個不能變的東西,文學要要絕對誠懇、忠誠,假的就不是文學。這樣的角度,田野調查多去進行,史料多去研讀,拿起來去研判,研判一定有錯誤,要減少錯誤只有多做。
我舉個例子,台灣有個叫「家鬼」,這不得了的東西,眾勞動社會呈現的一種鬼。文學和文化銜接最密切就是歷史小說,純粹的小說和文化關係沒那麼大。再舉一個,南部的王爺過程是怎麼來的?就看出文化核心意義在裏面,還有台灣人面對一個困難、面對一個敵人,你採取什麼態度,王爺原來是鬼耶!是一個凶的鬼,治不了就投降,所以那燒王船什麼意思?我敬你是王,就是傳染病那個鬼,敬你,敬完了、燒完請你走,「家鬼」、「王船」,這些都是在歷史小說裏可以呈現,所以這條路(歷史小說)最可以發展。
田野調查,史料研讀之外,還是要很多週邊知識,醫學的,尤其是精神醫學的,歷史的,民間的東西。像台灣的魔神仔,河洛人對魔神仔好像比較溫柔一點,客家人比較兇,價值、行為模式是歷史經驗累積形成的,南美洲、北美洲、非洲、蘇聯、台灣、中國都有,名稱不一樣,魔神仔的研究是國際性的學問,魔神仔的東西變成小說,好看得不得了耶,請下功夫吧。所以說,台灣的歷史小說是很艱難的一條路,基金會願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讓台灣在文學/文化的困境下,歷史小說是一條艱辛的路,而可能是可以衝破既有困境的一條路。
李喬說,歷史小說絕對不是歷史故事,他寫《埋冤一九四七埋冤》,「前面四十萬字都是故事,後來四十萬字是我根據的事實創造,因為虛構(FICTION)才能完整」,虛構不是假的,記住「構」那個字。(記者唐詩攝影)
會後訪問補述:
(「台灣歷史小說獎」特別著重台灣的部分?)我個人沒有特別強調台灣的意義,但寫來寫去一定是台灣比較清楚,1949年中國大敗退來台灣的一段,那不得了,這可以寫,還有終戰以後,回台灣的,有回來沒回來的,有的就在中南半島沒回來,這一段我沒處理,1945年8月15日到1945年10月25日來接台,這段時間盟軍和台灣知識份子怎麼接觸,那不得了啊,那段日子充滿了疑問、充滿了遺憾、充滿了惆悵、充滿了難過。
(問:評審是以什麼角度審查)?我的標準是歷史小說,早期的希臘奧得賽那種史詩,和後來發展出來的歷史小說是脫節的,是德國的觀念論和浪漫主義。歷史小說所追求的是人間的真實,經過事實(fact)去找真實,小說是透過虛構(fiction)去包裝真實,兩個走的路不一樣,像歷史家那樣找到事實還不夠,事實後面的真實,所謂真實就是根據自然科學和社會的知識,以及人生經驗發生的,這是我的解釋。
用講的、文字化的都有fiction,都有虛構,講出來的就有虛構的成分,沒有虛構的成份它不能連接,我寫小說的講法,那也是一種fiction。歷史有三段在那邊:第一是事實,第二是歷史,是古代和現代對話的結果,第三是後設歷史學,所謂的歷史是當代史,用當代的價值觀、想法去解釋歷史。後設歷史和歷史小說就很接近了。
(問:演講時提及吳敦義和吳伯雄的部分?可否說明)河洛人吳敦義用河洛話講統一講得非常好,客家人吳伯雄用標準的客話來講統一講得非常好啊,李喬用標準的北京話來講獨立也講得非常好啊,這是因為ancestor language,歷史語言,或共用語言。台灣的文化要採取化學治療,不是物理治療。
我這是舉個例子,台灣語言不同,把語言無限高級化是很蠢的,赤裸裸地講法,用河洛話來講統一講得很成功,用客家話來講統一講的很成功,我本人是客家人,用北京話來講獨立的理論很成功啊,可見語言的不同不能成為統獨的工具,「感謝如來佛祖,感謝上帝,我們不需要因為語言不同來分離我們」,這是我所思想的。
Ancestor language歷史語言學有這個名詞:共同母語,一般講母語mother tongue 有兩個解釋,第一就是母語,第二是共同來源的語言。但這在台灣現在卻沒人提。
(問:入選作品田野調查做得如何?)至於這次歷史小說講中的「田野調查」,坦白講根本談不上。搭公車圓環下來,閉著眼我也找得到,那是林江邁二二八事件發生的地方,熟得不得了。基隆有一個廟叫「奠府廟」,我和那邊的人也很熟,每個人都講,我懂得不多,但去問他們,他們懂得很多,那就是田野調查。但田野調查很危險,我就受這個害,很多都是自然記憶,記憶會有審慎化、自我辯護,反省心理學的問題,上個禮拜,台中二七部隊兩派的人開會還會打架。所以應該要根據歷史事實,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知識和生活經驗才對,結果我講的比他們都對,當地人還不如我講得對。
(問:田野調查或歷史小說是否有助新政府上任後的轉型正義,還原「真實」?)一個人進了有power(權力)的團體就會打折了,我只能講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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