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的手路菜】白斬雞—讓孩子自由的滋味

【台灣人的手路菜】白斬雞—讓孩子自由的滋味

民報 2016-03-24 00:00

味道清淡素雅,咬下鮮嫩多汁,連最容易乾柴的雞胸肉,也飽含著清甜的雞汁,沾上一點醬油,就能引出屬於雞肉本身最美的滋味。台灣客家經典菜色「白斬雞」這種讓食物自己說話,直到最後一刻,都保有自己價值的味道,一直是我認為,最能向死去的雞致敬的料理法。

這道看起來沒甚麼加工的菜,卻是標準的功夫菜,除了雞要挑得好,川燙過程中還得留意許多小細節,才能輝映出雞肉的原味來。即使從小看母親做,黃白玉阿姨還是摸索了很久,才掌握到白斬雞的訣竅。

「雞,一定要土雞,而且是沒生過蛋的母雞,再來就是千萬不能煮,要用悶的,把雞悶熟。」

黃阿姨簡單兩三句話說完,更讓人一頭霧水。

她口中的「悶」,作法是這樣,一邊將雞清洗乾淨,一邊燒開一鍋水,水開了後,轉小火,整隻雞放下去川燙,幾秒鐘後,立即撈起來,放在水槽上,讓雞肉裡的血水雜質流出來,滴乾淨,這樣的工序,得重複三次。接下來,再讓水稍微滾開後,立即轉小火,維持水的熱度即可,就將整隻雞浸泡到熱水裡,以現在一般家庭吃的約三斤雞的大小計算,悶煮約三十分鐘即可。

趁著悶煮的空檔,一邊準備醃料:拍碎大蒜,加入一大把鹽、米酒,浸泡一下,讓蒜頭味道散進米鹽裡。
這時雞也悶的差不多了,取出雞後,撈一湯杓燙雞湯上的雞油,混到米酒鹽裡,趁著雞身還熱的時候,裏裏外外均勻抹上鹽,再將油淋一點在雞身上,讓雞皮保有油亮的光澤。最後蓋上洗菜網籃,讓雞自然風乾,而不悶住應該釋放的水氣,放涼後,沿著雞關節、軟骨切開即可。

雖然是客家人,但黃阿姨不吃客家桔醬,她總覺得現在的桔醬味道偏甜,已經失去了鮮果的酸香。她改用簡單的九層塔、蒜頭、醬油拌勻,稍微提味,避免搶掉雞肉原有的鮮甜。
這道料理,是他們黃家宴客桌上,必定出現的菜色,因為實在太重視了,黃家大姐的日本女婿還以為「雞」是華人世界裡最高檔的菜,每次宴請華人客戶,必定端出雞來,卻沒想到反而讓中國客人,誤認為日本人愛吃雞。

黃阿姨說,現在不愁吃穿了,想到就會做來吃,母親過世前,也幾乎餐餐都有白斬雞,上班時,只要便當裡出現白斬雞肉,同事就知道,她又回娘家了。

但黃阿姨母親名滿天下的,其實是西門町「鴨肉扁」的煙燻鵝肉,母親不要孩子們再從事殺生的工作,也不希望他們被一家店綁住,要他們自由選擇屬於自己的人生,所以堅持六個孩子都一定要唸大學,不接家業。五十五歲時母親就將店頂給員工,退休養老去了,因為這樣,現在他們各自有不錯的發展,不像對門鄰居,整家人一生都守著一家店。

現在想來,黃阿姨總敬佩母親偉大又有智慧。當年,父親因氣喘突然過世,頭七法事才做完,回到家中,卻發現開設的雜貨店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深藏在抽屜裡的兩百元。那時黃阿姨剛滿兩歲,上頭有三個哥哥,兩個姊姊,大姐才要上初中,一家六個孩子,嗷嗷待哺,母親跟已經懂事的大姐痛哭失措,孤兒寡母,接下來,不知該怎麼繼續活下去。

在市場賣菜的舅舅,幫著母親辦置了些食材,就在當時還是鐵道邊的中華路上擺起麵攤來,兩百元裡,大半的錢,都花在一隻鵝上。一天、兩天過去,沒人光顧,只有風呼呼的把攤上的肥鵝,吹得乾扁,希望將熄之際,卻被一部萬人空巷的電影,救了回來。

黃家的好日子因為這隻鵝到了頭,私下裡,他們卻不吃鵝

「那真是神蹟!」黃家大姐閃著淚光跟我說,那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台灣風靡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擠到西門町來看電影,在中山堂開完會的一位國大代表,請司機就近買點什麼,讓他帶進戲院吃,就這樣上了門。

母親為了讓風乾的鵝賣相好看,靈光地拿了紅糖、茶葉,煙燻一番,卻沒想到因此成為替梁兄哥掬一把眼淚時的良伴。沒幾天,店裡擠滿了買鵝肉的人潮,看電影必吃煙燻鵝,一如現代的爆米花,成了電影套餐。

當時一天賣將近兩百隻鵝,錢隨著鵝肉滾滾而來,就連幫黃家拔鵝毛的工人,都是開著賓士車來載鵝絨。黃家的好日子因為這隻鵝到頭了,私下裡,他們卻不吃鵝。

黃阿姨說:「看都看膩了,哪會想吃,雞卻怎麼都吃不膩。」母親總是在三節拜拜時,準備這道白斬雞。母親才舉起剁刀,六個孩子早已舉著筷子窩在桌邊等,每個人都盯著自己想吃的那塊肉,晚一步,就被搶走了。最小的黃阿姨,手腳總是落後,每次都只有雞腳可以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現在會做這道白斬雞的,六個孩子裡,反而只有她。

黃阿姨跟大姐一直很熱愛這道菜,過去還常常兩個人嗑掉一整隻雞:「現在六、七十歲,沒辦法了啦!」她叨唸著過幾天要去探視嫁到美國的女兒,就算異鄉找不到正港台灣土雞,也要盡量試著用冷凍雞做做看:「溫度不好控制,但有成功過幾次啦!」

黃家母親賣鴨吃雞,讓開枝散葉的黃家子女,各別自由飛翔到不同的國度,卻留下了家人間最珍貴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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