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亞音樂學院唯一鋼琴與小提琴雙主修的陳苑芝,從小琴藝出眾,她勇於堅持所愛,力求精進,已成為備受矚目的雙琴演奏家。
文/朱立群
所謂的「專業」,難道只限定專精於單一事物?
二十五歲的臺裔美籍演奏家陳苑芝(Anita Chen),以罕見的音樂會半場拉奏小提琴、半場彈鋼琴的「雙琴」演出形式,給了「專業」新的詮釋。
去年年底陳苑芝回臺灣,在國家音樂廳,與定居臺灣的美籍指揮菲力普.萊斯(Phillip Rice),以及臺北愛樂青年管弦樂團合作舉行音樂會。這場音樂會的主題是「double treat」,意思是聆賞一場音樂會,得到雙重的饗宴。
在美國,媒體報導則以 double prodigy(雙重天才)、 double talent(雙重天賦)或 multi-instrumental(多樂器演出)等語,形容陳苑芝的演奏特色。
然而,同樣的演出形式,在陳苑芝年幼時,卻曾被人戲稱是「circus」,揶揄她輪番拿小提琴與鋼琴上臺,簡直是把正式的音樂會當成馬戲團,耍猴戲、不正經。
從circus到double treat,陳苑芝走的是一條人煙罕至,且鮮有人勇於嘗試行走的路。她在音樂路上的學習經驗,對成長中的青少年是珍貴的啟發。
雙琴如雙手 缺一不可
陳苑芝在美國紐澤西州出生,父母都是來自臺灣的第一代移民;父親陳錫川就讀文化大學時,主修二胡和聲樂,母親周桂櫻畢業於國立藝專(後改制為國立臺 灣藝術大學),主修鋼琴。四歲時,在母親的啟蒙下初學鋼琴,五歲開始接觸小提琴。她從小就被親友當作音樂神童,因擁有絕對音感的天賦,學琴進度很快就超過 長她三歲的哥哥。
七歲那年,她考入全球知名的茱莉亞音樂學院(The Julliard School)先修部(pre-college division),主修鋼琴;三年後,再通過小提琴入學考試,成為該校第一位鋼琴與小提琴雙主修的學生。陳苑芝表示,校方從未遇過學生申請雙主修,沒考 慮太多,很快就答應她的修課計畫。
茱莉亞音樂學院對專業的要求,不因對象是大學預科部學生而打折。出於對鋼琴與小提琴同樣熱愛,即使須花雙倍時間上課、練琴,陳苑芝依舊樂在其中。「一切都很棒,成績都拿A。」雙主修的第一年,她過得很充實,爸媽也沒給她額外的壓力。
但就在第二學年開學前,家裡收到校方的通知函,信裡明確告知,校方不認為學生可以兼顧不同樂器的專業,並決定往後不再接受學生申請雙主修。這意謂,陳苑芝是該校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不同樂器雙主修的例子。
「那年我十一、十二歲,不明白學校怎麼這麼不支持自己的學生!」陳苑芝在美國出生、長大,深信教育應該尊重每個學生的特質。她用一連串的「不」,形容當時的心情:不能理解、不能同意,以及對學校的作法感到不可思議。
當時陳苑芝還有六、七年才畢業,大可遵照新的規定,當個乖乖牌,在鋼琴和小提琴之中擇一主修,直到畢業。但是,她沒有這麼做。她堅定的說:「鋼琴與小提琴,一個是我的左手,另一個是我的右手,說什麼我都不能砍掉任何一隻。」
「第二年起,我一年主修鋼琴、副修小提琴,隔年再把主修、副修對調,這麼做,學校也拿我沒辦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她不跟校方硬碰硬,而是選擇用迂迴的方式,把鋼琴與小提琴輪流列為主修。
忠於所愛 力求專業
想盡辦法排除萬難,無論如何都要忠於所愛,陳苑芝再明白不過,任何一位職業演奏家的養成,一旦選定某項樂器當成專業,終其一生的時間與熱情,都將傾 力灌注於這項樂器;這是專業演奏家對自己應有的要求,也是旁人的期待。換句話說,「專業者」形象意謂的是,專業以外的部分,只會被人當成「業餘」,只是玩 票。
陳苑芝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我要給人的first impression(第一印象),就是鋼琴、小提琴雙主修。」從進入茱莉亞音樂學院先修部第一天起,這個想法就在陳苑芝心中埋下種子。
針對校方後來禁止雙主修,陳苑芝權宜應變;相較之下,那些來自「非常讓人尊敬的音樂教授」的勸退與不諒解,對她是更大的反挫。
「你要不要選定一個(樂器)呢?」「為什麼你還在﹃混﹄兩個?」「有沒有認真想往這條路(成為專業演奏家)走?」「你到底在幹嘛呢?」..有些師長 對陳苑芝提出一連串質疑。他們認為唯有「專一」才能達到精通,「兼顧」者就只是半調子,如英諺「Jack of all trades, master of none」所言,萬事皆通,但無一精通。
幸好,父母無條件給予支持,陳苑芝不用獨自面對外界的數落與不信任。「爸媽教我不要放棄,要相信自己,就算之前沒有人跟我一樣,但我可以make history(開創歷史)啊。」
除了有家人的鼓勵,陳苑芝在鋼琴與小提琴雙修的學習道路上,兩位恩師 —茱莉亞音樂學院的鋼琴教授奧薩娜.雅布隆絲卡雅(Oxana Yablonskaya),以及曼哈頓音樂學院的小提琴教授亞伯特.馬可夫(DAlabert Markov)對她影響最大。
雅布隆絲卡雅在一九六.年代得到隆.提博音樂大賽(Marguerite Long-Thibaud Competition)、里約熱內盧鋼琴大賽(Rio de Janeiro Piano Competi-tion)與維也納貝多芬大賽(Vienna Beethoven Competition)的首獎。身兼作曲家的馬可夫,則是一九五九年伊莉莎白女王音樂大賽(Queen Elisabeth Competition)小提琴比賽銀牌得主。
陳苑芝表示,這兩位俄裔美籍的世界級演奏家彼此是姻親,「他們非常疼我,排課時,還會fighting(打架)要我先上小提琴或鋼琴,演奏會的曲目安排,他們也會fighting。」師生三人的相處,有溫馨幽默的一面。
演出關鍵 先小提琴後鋼琴
早在十一歲就讀小學六年級的年紀,陳苑芝便獲紐約卡內基音樂廳邀請,參與八場向小學生推廣古典音樂的音樂會,演奏鋼琴與小提琴。二○○六年,她十五歲,與莫斯科愛樂交響樂團合作,灌錄鋼琴及小提琴協奏曲的演奏專輯。
對她來說,雙琴演奏,極其自然,從未想過在音樂會曲目的安排上,鋼琴與小提琴孰先孰後的問題。
隨著演出越來越頻繁,在二○○八年的一場音樂會上,她真正體會樂器演奏順序與演出舒適度的關連。
陳苑芝與美國康州大布里奇交響樂團(Greater Bridgeport Symphony)合作的那場音樂會,彈完莫札特《第二十一號鋼琴協奏曲》最後一個音符,向觀眾鞠躬,掌聲還沒結束,陳苑芝已快步走回後臺,一邊拿起小提 琴,媽媽一邊幫她取下耳環,避免垂墜的耳環影響接下來的小提琴演奏。當下,母女倆一陣手忙腳亂。
「從那場音樂會起,我學到一件事:一定要先演奏小提琴,再彈鋼琴。」除了小提琴演奏前必須摘除耳環等配件,更重要的,因拉琴時,持琴的手必須反折, 有違人體工學。「先把不正常的姿勢做完,再好好坐下來彈琴,這樣比較順暢;如果順序反過來,我需要十幾分鐘,才能調整到演出的狀態。」她說。
依循這個演出習慣,去年底在國家音樂廳舉辦的音樂會,上半場,陳苑芝穿著
白色禮服,演奏克萊斯勒改編的帕格尼尼《大調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揮弓
奏出該曲炫技、華麗的風格。下半場,她換上黑色禮服彈鋼琴,與樂團合作演出美國作曲家蓋希文所作,洋溢黑人爵士樂風的《藍色狂想曲》。
曲畢,滿場觀眾用掌聲與歡呼表達肯定與支持。陳苑芝再度出場,演奏西洛第改編巴哈的鋼琴曲《b小調前奏曲》安可曲,獻給觀眾,也獻給兩週前過世、正在天上聆聽這場音樂會的媽媽。
「媽媽是我的啟蒙老師,她發現了我的音樂天賦。」陳苑芝說。
陳苑芝泛著淚水演奏安可曲,淚光中,彷彿也看見二十二年前陪她坐在鋼琴椅上,用 Yes、 No、 Stop等簡單語句,為她打開音樂之窗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