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生：浩鼎案的發展讓人失望，也讓人頭腦清楚到很愉快。
昇：為什麼會有這麼尖銳的差異想法呢？
南嘉生：浩鼎案和宇昌案發生時，都是相同的馬英九總統主政、馬英九政府掌控行政權、相同的檢調單位與媒體圍剿，面對的對象是民進黨與所謂偉大的台灣人民。因此，事件的發展過程，不僅檢驗民進黨的黨格與承擔，也檢驗台灣人民的智慧。
昇：宇昌案涉及的是總統候選人，是政治人物的人格與圖利自己的罪嫌。浩鼎案是股市操作的放空與中央研究院院長的清譽，兩者有其相似的重要性。但你似乎給浩鼎案的重要性過高的評價！
南嘉生：不！因為都涉及相同重要的人，卻對政治人物有不一樣的利害關係，因此可以進行檢驗。既然事件當事者那麼重要，就可以檢驗台灣人民怎樣在經歷過四年前的案件後，又如何面對相似手法的再次運作。
昇：怎樣開展你的思考？
南嘉生：蔡英文以協助台灣生技發展，並且方案結束後就將股票全部結清，證明她的清白。這些在檢驗政府單位的職權時，可以很清楚的得到答案。之所以鬧那麼久，就是有不當的政治利益。或者簡稱利益。
昇：換言之，若事件當事者不是政治人物，也沒有那麼大的政治利益或利益，這一事件就根本不會成為「事件」？
南嘉生：的確。在西方國家，如果真的是事件，該事件一定會被檢討，並且追究政府和檢調單位在整個過程中有沒有保持中立？之後並針對問題進行改造。這還不包括刑責問題，例如確認劉憶如偽造文書的刑責。
昇：你的意思莫非是說：在台灣，事件中會有很多雜音（noise），這些雜音產生的效果才是政治人物所要的。至於事件本身真相是什麼？究竟真的有意義，還是無意義卻被刻意炒作，這一點並不重要。
南嘉生：的確是。在台灣，雜音就是各種正確與不正確的、部分與不完整的訊息；而且經常在所謂「偵查不公開」之下，很精準的放出訊息，並且精準的達成某些政治人物期待的效果。
昇：那是不是可以說：事件本身的結果，不一定是政治人物想要的，他要的是雜音產生的效果。但人民想知道的，卻是事件的真實與否，並據此進行道德判斷，進而決定其政治態度的選擇。這兩種不同心態和不同期待，就出現可以進行政治操作的空間？
南嘉生：對。站在人民的角度，要的是真相，而且毋枉毋縱。理論上，當最後的結果證明當事人蔡英文無罪，則在事件中的得利者應該被懲罰，受害者應該被補償。換言之，那一次應該是蔡英文選上；或者說，要將蔡英文因為受到事件波及所減少的票數還給蔡英文，而馬英九所增加的票數則要扣除掉，以回歸正義。但實際上，卻是放出雜音的人得到很多利益。這方面沒有追究，因此沒有正義可言。
昇：這種事件在宇昌案之前有沒有發生過？
南嘉生：有。這是選舉慣有的手法。在選舉時各方放出各種雜音，以期待收穫最後的選舉成果。一旦選完，該事件怎麼發展，就不被人注意了。
昇：怎樣將這個模式，用在這次浩鼎案？
南嘉生：翁啟惠院長會被捲入浩鼎案，主要是他「賣十張股票」、「他說雙解盲不算失敗」，事件操作者結合這兩點，就要他下台。
昇：「賣十張股票」是個人利益，「他說雙解盲不算失敗」是科學發言。用翁啟惠在此有個人利益，否定翁啟惠的科學發言，以創造雜音？
南嘉生：對。雜音本身就是胡亂搞，捕風捉影，沒有邏輯可言。「賣十張股票」如果有問題，股市中一半以上的人都犯法。
昇：「雙解盲不算失敗」是根據科學家的角度，說出以科學規範認定的答案。他也沒有問題。這是科學規範得到的。若翁啟惠說「雙解盲是失敗」，那就是錯誤的，很明顯是違反科學家的信條。因此這兩件事情，前者沒有說謊，後者沒有說錯。兩個對的事情合在一起，怎麼會有「錯誤」的效應呢？
南嘉生：解釋這種現象，台灣的社會科學講法是：要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講出正確的話。或者照台灣經濟學的講法：在限制條件下得出最大利益。
昇：為何你要加上「台灣社會科學」講法，而不是單純的「社會科學」講法？
南嘉生：在西方，對的東西就是對的東西。當對的東西產生不對的評價，就要改變環境讓對的還是對的。在台灣的社會中，卻是改變對的東西去適應環境。
昇：也就是說，學校教給我們這些「對的東西」是一回事，若應用在社會上，發生在「不對的地點」、「不對的時間」做「對的事情」，以致產生「不對的結果」後，我們就必須捨棄「對的東西」，改用「不對的東西」去適應環境，以產生「對的結果」？
南嘉生：對！就是這樣。
昇：用「不對的東西」、「不對的方法」，怎麼會出現「對的結果」呢？
南嘉生：這就是問題所在。
昇：回到剛開始的討論。「賣十張股票」與「雙解盲不算失敗」，怎麼連結出護航、內線之說？
南嘉生：「賣十張股票」賣到價格相對最高點，「浩鼎與翁啟惠有關係」，「翁啟惠是中央研究院院長，又對此發言」、「雙解盲不算失敗」…這些東扯西扯，最後扯出內線交易之說。
昇：這些是想像，要將這些串連在一起，出現因果關係，要有證據才對啊！更何況，所謂內線交易有客觀標準。如果不是那些人，就不能說是內線交易。
南嘉生：對。沒有建構因果關係的指控，本身就是亂扯，不是法律語言。其次，因為「中央研究院院長地位崇高」云云，所以他不能做什麼動作。那就要問：為何記者要去問中央研究院院長？而中央研究院院長講話，應該符合他的科學家身分？還是根本不能發言？
昇：撇開中央研究院院長的地位不談，若找不到內線交易的證據，就不該入人於罪。任何人都應該被這樣公平對待。換言之，除非證明翁啟惠在賣股票之前，已經得到雙盲測試的結果，否則他就沒有內線交易。
南嘉生：因此在拿出那個「證據」之前，所有的聲音都是雜音，都不能拿來當正式的法律依據，更不能派他罪名，要他下台。
昇：那又怎樣和宇昌案比較？
南嘉生：宇昌案是馬英九政府說蔡英文圖利自己。然而能舉證蔡英文沒有犯法的資料，都掌握在馬英九政府手中，蔡英文僅能就她手中的有限資訊，爭取她的法律權益。當時幾乎所有支持綠軍、民進黨的力量都在替蔡英文辯護。而在劉憶如拿出一份變造的公文之後，卻對蔡的選情造成重大衝擊，這是後來蔡英文會落選的重要原因。蔡後來具狀告劉憶如，2015年10月27日，法院宣判劉憶如應賠償蔡英文200萬元，還蔡英文清白，但已經來不及了，蔡英文已經落選了。
昇：蔡英文落選，就是這個雜音要創造的效果，要達成的利益？
南嘉生：對。就是這樣。對浩鼎案而言，能鬥倒堂堂中央研究院的院長，不僅能滿足操作者的成就感，也能成功轉移原本對他們不利的情勢。和宇昌案比較，你不認為這兩個事件很相似嗎？典型的政治鬥爭手法。
昇：這種結果應該讓你很傷心，為何你卻說「讓人頭腦清楚到很愉快」？
南嘉生：因為宇昌案有整個綠軍、民進黨替蔡英文辯護，即令後來敗選，但看到了這些人在爭取真相與正義。然而浩鼎案沒有。甚至一些民進黨的立委也出來和國民黨採取相同動作，變相對翁啟惠院長施壓。
昇：或許是他們取得某些資訊，證明翁啟惠院長的確涉案很深？
南嘉生：不然。在「偵查不公開」的原則下，他們不能干預司法，也不能在國會殿堂進行公審。其次，在司法尚未審判前，必須假設當事者無罪。這也是綠營強烈呼籲的「無罪推定」原則。但他們此次的動作與泛藍軍都一樣。他們同樣是政治的迫害者。
昇：那你為何說「讓人頭腦清楚到很愉快」？
南嘉生：當你發現民進黨在處理相似的兩個案件，宇昌案與浩鼎案，採取不同的作法；特別是對宇昌案，採行跟國民黨一樣的態度，質疑甚至壓迫翁啟惠院長時，這意味著民進黨與國民黨也一樣，都是會被權力腐蝕的政黨。當我們厭惡國民黨的某些行徑時，我們會發現，這就是掌權太久導致的弊病。
昇：所以你認為「權力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腐化」；民進黨與國民黨都一樣，乃至任何政黨都一樣，都是權力的動物，都不要輕信，都要加以制衡？
南嘉生：對！還有經濟上的意義也很重要。我們個人會追求利益而動作，所謂自利的行為（self-interest）。立法委員也是如此。因此，兩個抗衡的政黨立委，在此會採取相同的動作，對同一個人做出如此壓迫行為，這顯示藍綠對抗在此沒有意義；有意義的是：他們極有可能是利益共同體。
昇：另一種講法是：當媒體走向是怎樣，他們在沒有更大約束力下，會做出對自己有利、卻不一定是正義的行為。也就是順著媒體發言，以爭取自己和媒體的友善關係，和由此可能得到的利益。然而我們期盼他們是以正義之姿進入國會殿堂。兩者的角色與處事風格是不一樣的。
南嘉生：所以，當你聽到民進黨國會議員說：翁院長你的講法與社會大部分人的想法不一樣時。你就會發現……
昇：我知道，這是馬英九的語法。他是一個不戴著馬英九面具的馬英九。
南嘉生：走出政治迷霧，難道不讓人快樂嗎？
昇：但如果翁啟惠有罪呢？
南嘉生：不管翁啟惠有沒有罪？在目前的法律流程下，都不應該認定他有罪。
昇：我知道，若現在認定他有罪，就等於自打嘴巴。我們之前已經討論：所臚列的現象必須要有因果關係。現在媒體言之鑿鑿，立法院砲火四射，檢方又將翁啟惠列為被告，我們當然會擔心，聲援翁啟惠適當不適當？會不會我們錯了？但是程序正義所要彰顯的，不是這個人有沒有罪，而是流程有沒有符合標準。既然照法律流程在走，現階段翁啟惠頂多就是一個「被告」而已，當然無法對他論罪。我們根本無須擔心，這是你對一個「法治國家」應該要有的基本信心。
南嘉生：對。如果我們擔心或恐懼此時挺翁啟惠院長會不會挺錯，那意味著我們的訓練還不夠嚴謹，容易被外來的力量所左右而改變立場。
昇：那如果檢調搜索出現翁啟惠的不法證據呢？
南嘉生：你如果相信用查A案的法律權力，來追查並且偵辦、處理B案，並認為是正確的，那就等於認同黃世銘以查A案得B案的證據，那樣的手法來處理王金平案，完全合理。
昇：更進一步，那種恐懼讓我們不敢出來替翁啟惠辯護。不是我們愛惜羽毛與正義，所以不敢隨便替人背書；而是我們不敢為自己認定的正義而奮戰，以至於讓不正義可以橫行。
南嘉生：但如果翁啟惠真的有錯呢？
昇：我們只在為他這件事情，順著這個程序在辯護，不是辯護他所有的問題。其次，放棄對程序正義的堅持與捍衛，等於默認有權力的人可以擴張權力亂搞。
南嘉生：所以呢？
昇：追查翁啟惠有沒有罪是檢調的問題；檢調偵辦此案，有沒有符合程序正義，則是我們的問題。
南嘉生：因此，我們的結論很簡單。
昇：到目前為止，翁啟惠沒有罪！
南嘉生：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