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航空服員今（24）日零時展開罷工行動，現場士氣激昂，宛如太陽花學運般靜坐「夜宿」氛圍，深夜的空氣不時飄來淡淡香味。深夜近1時，罷工的空服員們有的到後面排隊交證件，以確保罷工進行，有些則是席地而坐交換心得，彼此加油，前方則不時有主持人與其他工會幹部來打氣。對許多人而言，這是個值得紀念的夜晚。
深夜1點鐘左右，擔任職工幹部的華航空服員李湘汎向現場罷工的同仁訴說了親身經歷。這是有關於她請假遭到公司非自願補班，結果還得自請事假被扣薪，最後主管更想要「河蟹」她的故事，引發不少同仁的共鳴。
她說，「本來這件事情是我想要自己公佈在『花花三合會』（華航空服的臉書社團），但今天同仁比較多，相關的證據我從三年前一直保存在現在，所以是不怕檢驗的」。
李湘汎轉個彎，強調自己的立場，「前一陣子我要去組上遞假單，組上的人大部份都是以前的老師，所以我沒有那麼恨她們，或強烈把她們當資方的想法，但我去遞假單時，他們知道我已經加入職工，所以看到我時都會對我…不是投以壓力啦，就是會提醒我妳是職工會員這樣」。
李湘汎說，大家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從來沒有人是抱著怨恨進入華航的，包括我當時在考試時，常常組上或長官都會叫我們「莫忘初衷」，「我的初衷就是…在我剛從長榮來的時候，我真的每天每天都一直在罵長榮，但是我很愛華航」。
「但是曾幾何時，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是要回到三年前。新進的人不知道，當時的人可能會有一點印象」，李湘汎接著說，「我飛滿一年左右，當時公司開了6個香港的加班機，所有的報到時間都是現在的紅眼航班，也就是晚間11點40分或12點報到，隔天早上6點落地回到台北，6個這樣的加班機，公司一直有找人飛，一直以來對我們的獎勵模式都是換班單…他們不需要成本的東西」，「當時工會開始也有打出一個口號，『換班單是毒藥』，請大家不要接受，如果你希望我們支援，請依勞基法，徵詢我們的同意，給我們加班費」。
她接著說，過了一陣子，大家都把話聽進去了，「就當然沒有那麼多人願意支援，因為這每一個班都幾乎是用400（波音747-400型），需要人力缺口非常大，於是公司就在3月25到29日，星期一到五，它就在上週的禮拜五下班之前，出了一個公告說，在沒有人願支援這航班，導致這6個航班飛不出去，公司就要進行補班」。
「當時我25到29號要出國去大阪，我買的是長榮的全票，沒有用你華航的一毛錢，沒用你的優待票，也沒有職福會的管道去訂公司談好的飯店，但他宣佈補班後，我很緊張，因為那幾天我要休假」，李湘汎說，「於是星期六（23日）的早上我飛CI771，都可以去查我的班表，現在我還留著，隔天（24日）晚上在我771要回來，11點50分左右，我同學突然私訊我說，為什麼我要去飛那個加班機，我說我沒有接啊？我就是要出國啊？我同學說，妳自己去看妳的班表，就是有那加班機」！她換班來的休假（班表顯示為空格，沒有上、下班，同休假），居然被補了一個班，理由是那天不是她的ADO（保障休假日）。
「於是我一看，不得了！真的在我的班表上面！當時我人遠在峇里島，妳叫我去問誰」？李湘汎用既好笑，又無奈的語氣說。她問公司，補班是合法的嗎？後來再去櫃檯問，問到的是『一切合法，謝謝指教』！它（公司）沒有要幫我喬班、沒有幫我弄掉的意思！
她說，「我從來沒同意要去支援這班機，而且還不給我換班」，靜坐區有女性空服員聽了大喊，「賤」！
華航公司沒有同意李湘汎換時間，她只好隔天早上9點打電話，結果是（空）三組的助理接的，對話過程她也都錄了音，「對方一定就是覺得我想要喬班，然後對方就說，妳就是空服員，不管遇到什麼樣的狀況，『公司要妳去飛，妳就是要去飛』，這些句子，我想在座的空服員，妳飛的愈久聽得次數會愈多」，她學著公司服務人員的腔調向台下罷工同事說，「公司現在就是有事要找妳幫忙厚，我們不要跟公司計較這麼多！不管怎麼樣妳就是去飛，厚～如果妳真的沒有辦法飛，就請妳請掉或是換掉」！台下不少人用笑聲來回應她。
李湘汎氣憤地說，「我為什麼要請掉或是換掉？那是我換來的欸，我是換來的休假，而且我原本正班排出來，三月21號的CI181，我跟組員換的，換那麼多天的休假，你現在叫我再換掉，而且我三次換班機會已經用完了，你現在叫我去找誰換？當時確實有組員願意支援我那天的班機，當時我確實是有找到組員願意幫忙，但他（公司）告訴我說，你找到有人換，我也沒有辦法保證派遣（華航公司職稱）再重新塞妳一個班」！
她回應說，「那照妳的意思就是，我在幫派遣抓人，我變成蜘蛛人？就是這個意思」！台下的同仁們莞爾之餘，紛給她歡呼打氣，「照妳的意思就是，妳們自己要去承擔找不到人的後果，我的機票都已訂好了，我的行程就是這樣」。結果公司的人回覆她，「妳不要跟我說這麼多，現在就是要人去飛，妳看妳是要請假，還是要取消妳的行程，就看妳，我可以幫妳請」！
這話讓李湘汎聽了氣結。「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只好請假，EVEN那本來就是我的休假！所以我請了，那是我全勤的第59天，當時不像現在，我請了最後一天的香港加班機，它（公司）又補（班）在我連假的最後一天，一請完之後，當時四月班表已出來了，他把我連假的班表補在我第一天，也就是逼我連續五天都要用事假的方式出國！於是我只好再把後面的四天請掉，加上我前面請的四天事假，它還是補了四個待命，和我正班有四個待命」，而接下來她六月的班表，全部是S1跟S5」！台下又傳來「賤~~」的喊聲。
外界或許不了解（待命）S1和S5的差別，之後李湘汎向記者解釋，這是組員最討厭的2大待命，所謂的S1就是凌晨4點40分要到班，還必須提早一小時準備，現在更從松機換到桃園；而通常早上班機較多，「我們都說秒殺，人（組員）一下就被公司抓光了」，而S5則是下午2點20左右開始，而下午近傍晚班機通常也很多，例如飛L.A.之類，在外站停留時間較短，且容易客滿的航段」，其他待命多是當天來回，最多是晚歸，而S1有當天來回也有過夜，組員不喜歡這種不確定。
「補完之後我還是出國啊，帶著憤怒心，每天每天都收到公司EMAIL，叫我補繳我的登機證，讓我可以順利請成功我的事假（須扣薪），後來回復到我自己的組別，所以助理不太知道是發生什麼事情」，李湘汎的語氣從激動轉為無奈，「回來以後我飛了一個班，但當時覺得，連穿上制服…我坦白講，很噁心！因為重點是公司的說法，他一直告訴你，有一個公司機器，你不知道你要對誰，你一個人在黑暗裏，它就是拿一個很強大的公司機器，告訴妳說，公司就是要妳去飛，公司就是要妳遵守他們的規定！可是它永遠不告訴妳，所謂的『公司』是誰？妳能對到的管道是誰？但他不說」。
李湘汎說，接下來的班她就請掉了，她說，「因為我情緒很激動，助理跟我約了一天，在我飛919（航班）之前，跟她談了一天，但他完全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很顯然她們也不太知道到底是怎麼樣」？
李湘汎後來自己找了律師。「原本我很想要當下就把這事告訴大家，但當時組長，現在已退休了，叫ＸＸ，他希望我不要把這件事情給大家知道，所以我只能飛一趟，有組員跟我聊到相關的事情，我就說一趟」，「當時律師給我的說法是，雖然我們是空服員，但是我們連用的是勞動法，就不要管什麼八十四條之一」，她說今晚人多，希望趁機宣導給大家這樣的觀念。「勞基法裏原本是休假，現在你叫我們來加班，第一是要徵詢我們的同意，第二是要給我加班費」。
她說，當時派遣在補她班時，從來就沒有人問她，是不是願意支援這些班？「而且他還知道要合法，所以他寫我是自願的，我從來就沒自願過，下面一行字SEE YOU TO SUPPORT就是說我自願的，那我的加班費呢」？
李湘汎說，華航公司方就是一直在玩文字遊戲，「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太長久以來，公文、公告沒有任何人搞得清楚，連假到底是幾點要申請，換班到底是幾點要開始？今天是禮拜五，所以要禮拜天才能遞單！這種東西搞得妳愈複雜，妳愈無所適從，所以每次都會有組員來一直confirm（確認）說是不是這樣子」。
「當時公司一直玩的文字遊戲就是說，那一天是『空格』（沒班／休假），不是『ADO（保障休假日）』，所以他們可以把班放在我的空格上面！我說我原本是ADO，但我換完班，我也會變成是空格啊！大家都知道的是，你怎麼可能保證？公司就說，反正你那天就是空格，所以公司就是有權利可以放任務在妳的空格上面」。
然而律師卻告訴她說，「妳不用跟我扯什麼空格不空格、ADO的」，「我請問妳，地勤班表見紅就休，請問妳的紅字叫做空格還是ADO？如果叫做ADO是他們（地勤）的保障休假，為什麼端午節有些時候是可以在那有班的？不是說好了ADO怎麼樣都不能有班嗎？如果說那天是空格，也就是說中華航空從來沒給那些地勤保障的休假日嗎」？
華航罷工，空服員李湘汎秀出手機內的「班表」，向記者解釋「保障休假（ADO）」和空格的差異。（記者唐詩攝影）20160624
華航空服員2、3千人，分為5個大組，有一個換班的平台，休假則有ADO的規定，然而，當因為同仁彼此換班，原本班表上的ADO就會變成空格，休假的保障就被拿掉，成為全天候待命，李湘汎解釋，「比如妳有11天休假，裏面它給你8天是ADO，但另外3天就毫無保障，這3天就是stand-by的概念，就讓妳24小時就要待命，隨時可以安插任務給你」，李湘汎事後解釋。
因為員工換班頻繁，在換班後ADO「消失」變成空格的制度下，公司隨便塞任務給組員的天數也愈來愈多，華航拗「那是妳換的，不是我給妳的」，公司大玩文字遊戲，愈來愈多人搞不清楚規則到底怎麼走，「公司叫妳上班妳就會乖乖上班，妳不來，它還可以扣錢，哪有這種事」！
她也解釋空姐的休假與排／補班模式，「比如說星期一到五上班，但星期二妳身體不舒服請了假，妳禮拜六要來上班嗎？但我們要，但是它底薪還是會照扣」。而就算一個月有多的休假，最多也只有8天會掛上ADO，其他的空格（休假）就隨公司，變相要待命，「公司把妳掛上空格，妳就要來上班」。更荒謬的是，就算是待命還有報到和報離的時間，然而空格（休假）竟然是24小時待命，公司以隨便塞班給妳！
3年前的休假爭議讓她對華航公司方很有感觸，之後她成為職工會幹部並站出來。李湘汎說，那件事後來她一路從助理到督導到組長詢問，公司最後把她的班拉掉，但要她不要把這件事情鬧大，「當時還問我可不可以發一篇文章給大家說，如果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是要去找組上喔，只有助理跟組長才可以幫助你們喔！所以大家不要去找工會幫忙，就是希望我們循公司所謂的『正常管道」，「但如果法律上站得住腳，有理，公司才肯給妳」。她說曾有一個組員，被以仍是見習員的理由，遭到公司取消原本在休假中訂好的個人行程。
她回憶當時的請假風波說，她的組長曾叫她事情不要鬧大，擔心她在公司因此「黑掉」，還跟她說「長榮也是叫妳飛就飛，它們就是這樣搞，所以人才會一直過來（華航）」，但她回說，「長榮不會這樣子啊」！組長講了第三次，曾待過長榮一年多的李湘汎才告訴組長說，「我在長榮時，長榮從來沒有這樣子」。結果組長居然告訴她，「我記錯了，不是長榮，是復興」！講完之後哈哈大笑說，「都你在講」！
這位現已退休的組長還問她，「小妹妹，妳到底有什麼意見，覺得我們華航很差嗎」？李湘汎笑回，「是滿爛的啊！我從來就沒在長榮遇到過這種事（被塞班）啊，因為我是休假欸」！在休假日全天候賣命給公司，讓她沒辦法接受。而三年前她遇到這事時也曾找過企業工會，光是流程一個多月都跑不完。而她換班、被補班一事被公司當成羅生門，「只為挪用組員休假，隨便塞任務」，只要一換假，ADO成為空格，公司就會把班塞給妳。
對於這次罷工，李湘汎跟現場同仁說，原本她也告訴社群裏的組員，對今天的罷工活動看好度不高，因為當時她發生被公司硬補班的事情時，許多人告訴她都是「我們小的時候也都是這樣子，我不曉得妳有什麼好抱怨的」，但有一天她就跟裏面的姐姐說，「一直叫妳補班，妳這樣過得很爽嗎？很過癮嗎」？但那姐姐沒講話。大部分的組員也告訴她說就把那天請（假）掉好了，補班讓公司補下個月，有什麼關係？但她選擇拒絕：「為什麼我們要一直碰到這樣的事情？請假、補班本來就是一件不合法的事情，但我們讓它走了57年！華航存在多久，這件事就存在多久」。
然後她也反駁原先說空服員若罷工就會無條件支援的資深空姐陸莉玲，「我不曉得陸阿嬤到底有沒有接受過像這樣的事情！沒關係，接下來等她來飛的時候，記得把她的班請調ADO，空格再幫補上她的班」。
李湘汎說，啟迪民智是需要時間的，「雖然現在還有一些組員，你們會因為害怕被清算，我們也可能被清算，這都是可能發生的事情，但如果都是不站出來，從我那件事情到現在，三年了！公司沒有改變過！當時在A妳的ADO，現在在A你的休息！我還是覺得組員之間要對對方有信心，彼此在罷工時遇到有疑慮、失去信心時，還是要保持提振對方士氣的精神。
「我以前剛來的時候，我覺得華航很好，它確實比長榮好，工作氣氛什麼的，但是，它就是會用這種文字遊戲，比如今天是禮拜五，妳就是幾點要遞什麼單，哪一天又是什麼假日，妳就幹嘛幹嘛，它玩太多這懂文字遊戲，結果自己都組搞不清楚，有人在公司20年，到現在還搞不清楚，連假到底是幾號的幾點要提出申請，這樣弄得很亂，公司想要唬弄妳的時候就唬弄妳，等到發現沒辦法唬弄妳才還妳」。
李湘汎提其往事笑得很無奈，而時間已是深夜一點半了。天亮之後，她和她的同事們將繼續罷工的各項行動，期待爭取社會更多的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