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事情重複做，就不簡單。」這句不知道是哪位聖賢說的至理名言，也是我在做戚風蛋糕時的體悟。
已經忘記第一次做這款蛋糕是什麼時候了。最初是因為皮蛋爸不吃乳製品，市面蛋糕外層那些「雕樑畫棟」的鮮奶油，總會被他不留情面的抹除、白來一遭。再加上家人有的不愛慕斯、有的介意色素，「奶油止步」的戚風蛋糕，主要原料僅有蛋、麵粉、蔬菜油及糖，就成了大家口味上的最大公約數。只要有空，我就會做上一個，或香草或巧克力或蜂蜜或綜合，不時換上口味。
麵粉過篩、蛋白發泡 只能意會無法言傳
即便原料簡單，但要將戚風做到「放在手上Q彈尖挺、送入口中軟綿細緻，又能不乾不燥、潤澤水嫩」，其實還是有許多驚人的細節。為此，我書櫃上光是以戚風蛋糕或是蛋糕科學為主題的書籍，就有不下十本。
原來麵粉要從高處過篩兩次，才會如雪花冰般細緻蓬鬆，讓你等不及想撲躺上去；蛋白發泡的程度，絕不是「硬性發泡」四個字就能隨意「打發」，處於最完美時刻的蛋白，會像是被打了蘋果光一樣，溫潤亮澤，順著蛋白霜的美麗弧度，我覺得自己看見了小天使的翅膀。
記得多年前第一次採訪一位台灣國際名廚，他說他剛去法國餐廳工作的前兩年，整天都在削馬鈴薯，日以繼夜、反覆操練，練到馬鈴薯拿在手上那刻，他就能判斷這顆馬鈴薯最適合怎麼烹煮。甚至，他還聽見馬鈴薯對他說話。
老實說，那時我覺得聽起來太神乎奇技、太不可思議，直到做戚風蛋糕看見小天使翅膀那刻，我才懂了這道理。馬鈴薯和蛋白霜當然都沒有說話，只是製作者的眼耳心鼻口手都感受到了，那樣的對話，原來早已超越語言。
我吃過「最誠實」的戚風蛋糕 那裡面沒有「泡打粉」
我是卯起來研究這些瑣碎蛋糕細節的，只為了一個不願意輸的不甘心。前公司附近有家賣戚風蛋糕的複合店，頗具盛名，剛開幕時我和好友去喝茶，淋了檸檬糖霜的戚風蛋糕酸香濕軟、結構綿密，我不敢說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戚風蛋糕（畢竟我也沒在外面吃過多少戚風蛋糕），但卻是我吃過「最誠實」的。
光是那一口，我就明白製作者也是卯起來研究細節的。那樣的蛋香，來自於材料的原始好滋味；那樣的彈性濕滑，不是泡打粉的作用，實實切切讓戚風自己站起來的力量，純粹來自於蛋白霜。
我當下就問了店主使用的各項材料及品牌，沒有光怪陸離，也並非驚為天人，就是好好的使用該使用的材料而已。「沒有加泡打粉嗎？」我忍不住問，對方大概第一次遇到這麼囉嗦的客人，微笑搖搖頭。從此，我把「真的沒有加泡打粉嗎？」這句話，視為戚風蛋糕界最至高無上的讚美。而我也在不久的以後，從家人口中聽到這句天籟：「真的只靠蛋白就這麼有彈性！」那晚，我難掩嘴上得意的笑，心裡感覺平安喜樂、無慾無求，像是要進入涅槃。
之後，戚風蛋糕也開始在我的生活日常裡扮演重要角色，家人生日、飯後或野餐點心，甚至還邀請過皮蛋全班同學來家裡做蛋糕。皮蛋讀幼兒園生日時，我為他班上二十幾個小朋友做了小戚風，我告訴他：「以後每年你生日，我都做給你全班的同學和老師吃，謝謝他們照顧你。」
去年四月皮蛋生日的前兩天，皮蛋爺爺在睡夢中離世了。我跟皮蛋說，「這次我們不要慶祝了好嗎？」他難掩臉上的失望，對我說：「可是我都已經跟老師和同學說好了耶。」那天，我一個人在家裡，刮著香草莢、融著巧克力，專注的量著每樣材料、打著蛋白，看著小小的蛋糕在烤箱裡慢慢膨脹。
當眼淚隨香氣噴發 讓自己活得像個人
公公走的那天是週一凌晨，周刊最忙的日子，我一早先在家處理交接工作，接著趕緊校稿、確認相關資訊，讓稿子順利出手。直到隔兩天靜靜為皮蛋烤蛋糕的下午，我才第一次拿回悲傷的權利與能力。那天陽台上的陽光好美，我的眼淚隨著烤箱裡噴發的香氣，模糊了視線。心裡，總有好多來不及做的遺憾。
我希望自己活得像個人，能夠跟自己在一起，專注和每刻的喜怒哀樂共處。也或許，這是我喜歡做戚風蛋糕的原因，如果不能專注當下、如果急急忙忙、如果沒有心悅誠服，它就不會回饋給你那雙小天使的翅膀。
前陣子，讀了日本全方位超級家政婦栗原晴美的《很多很多幸福的事》，她也談到了戚風蛋糕：「我製作糕點的起點就是戚風蛋糕。距離第一次遇見這個甜點已經超過三十年了吧……算算從當年到今天，我烤了約一萬個戚風蛋糕吧。戚風蛋糕讓我了解到，即使是再怎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持續不懈，就會有自信，變得堅強。至今每次在烤蛋糕時仍會有很多回憶湧上心頭，警惕自己要保持初衷。」
我汗顏了，一萬個！比起來我只不過是在門外徘徊的小屁孩，戚風蛋糕的世界還無窮無盡呢。那是不是說，等我也烤到了第一萬個戚風蛋糕，就能羽化成如栗原般優雅美麗的歐巴桑呢？當然不會。但我確信，我會讓這最樸實無華、卻又好吃到刻骨銘心的戚風蛋糕，繼續陪伴我人生重要時刻。
我最喜歡的戚風蛋糕基礎配方與作法，來自於《初學者也OK！自己作職人配方の戚風蛋糕：超人氣．全蛋使用．天然原味》（良品文化），作者青井聡子在日本鎌倉有家戚風蛋糕專賣店，書裡步驟清楚明白，均有附圖。建議一開始可用17公分較小型的蛋糕模操作，上手後再換20公分烤模。
「分蛋」是製作戚風蛋糕的必要過程，讓孩子自己動手，享受那滑溜的感覺，
「小心不要弄破喔！」就算破了，再來一次就好。
可以對抗地心引力的蛋白霜。
戚風麵糊可百變，裝在小紙杯裡就是小蛋糕。
「可以吃了嗎？」那天週二便當日正好碰上颱風天停課，乾脆在家野餐。
前年，皮蛋幼兒園班上同學來家裡做戚風蛋糕，讓他們親自動手經歷每個過
程，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好玩。
那天孩子們的成品。我們將兩個大蛋糕分了二十幾塊，讓他們帶
回去和家人一起享用。連孩子都不會做失敗的蛋糕，當然得人疼！
我今年生日的自製戚風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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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攝影者「皮蛋爸」李俊賢部落格：「空城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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