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好朋友要來家裡吃晚餐，全家從一早就進入備戰狀態。一屋子風聲鶴唳，該藏的藏、該丟的丟，我負責廚房事務，皮蛋爸整理家庭內務，當然也不能讓皮蛋閒著，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皮蛋，先把沙發上的書搬去房間地上擺好！」「來！麵粉要過篩。」「把洗菜水拿去澆花。」「皮蛋，快擺碗筷！」
一家子的兵荒馬亂藏不住也丟不掉，倒是皮蛋連一聲都沒吭，既沒吵著要看卡通，也沒開iPad討罵挨。雖然指令沒有完成得很確實，被唸了不少頓，但加減也是幫上了些忙。晚餐桌上，大人以酒杯互敬、皮蛋就拿裝了梅醋的玻璃杯，也非要跟大家叮叮碰碰杯子不可。那晚沒有年齡相仿的孩子互伴，皮蛋乖乖坐在餐桌上當陪客，有時想起跟話題相關的趣事，就在我耳邊說悄悄話，要我轉述給大家聽。
從出生開始就跟著父母「出任務」
夜漸深，一家三口送朋友們一路走到車站，揮揮手說再會，順利完成家宴任務。當天相當早起的皮蛋，一上床就呼呼大睡一覺到天明。我常看著熟睡的他，然後偷親他那不算肥美的腮幫子，聞那只有在自己孩子身上才聞得到的絕世香氣。
仔細回想，打從皮蛋出生開始，就常跟著他那雙忙碌且亂無章法的爹娘出任務。才八個月大時，他就坐在我大腿上的背袋裡，跟著我做採訪。當時對方說得口沫橫飛、頭頭是道，皮蛋「噫噫~啊啊~」、手舞足蹈，好像也很有意見似的。皮蛋爸去眷村開會，他坐在旁邊畫畫塗鴉玩玩具，遠看還以為在做會議記錄，煞有其事。我們最常跟他「曉以大義」的任務，就是「當一個好哥哥」，即便妹妹到目前為止都還在「外太空」，他準備當個好哥哥卻已有好幾年的時間。我記得，他剛學著自己擦屁股時，有一天坐在馬桶上大喊：「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幫妹妹擦屁股的，現在有人可以來幫我擦屁股嗎？」讓我們哭笑不得，只好乖乖再去幫他服務一次。
而身為一個孩子最大的任務，就是做好一個孩子該做的事，家裡最常用的句型就是：「爸爸媽媽很忙，如果你可以自己○○，那我們就可以△△。」○○代表「起床洗臉刷牙吃飯穿衣服做功課唸書玩耍任何事」△△則是睡前唸更多的故事，或是放假可以出門去玩。我的多端詭計甚至是，以後要訓練他幫我蒐集資料、研擬訪綱、校稿，讓我能專心採訪寫稿就好。
多數的時候，其實是他陪伴我們，比我們照顧他的多。想去咖啡館晃晃，就神祕的在他耳邊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約會；想去聽台灣小麥的演講，就說可以吃到好吃的麵包。連受邀去談「皮蛋便當」沙龍講座，我們也帶著他一起，主辦單位很貼心的放了個「主講人」的牌子在他面前。
他還常跟在台藝大教攝影課的皮蛋爸去看學生展覽、陪奶奶去國父紀念館上國畫課、活動中心上陶笛課，看懂不懂、聽有沒有不知道，但他說，以後要讀台藝大唸攝影系。「沒有這個系喔！」他聽了倒退兩步瞪大眼睛露出一臉訝異。
就連「便當文」也是為了寫我自己想寫的主題而寫，假皮蛋便當之名，行寫作計畫之實。
「媽媽，我下個禮拜便當可不可以帶上次那個菜？」
「不行，跟我下次要寫的主題不合！」我又搖搖頭這樣回答。
看著他長大讓我想起許多遺忘的事
「你這兩天要月考？我怎麼都不知道！」前天，換我一臉訝異，翻開聯絡簿，這才發現老師不但寫得一清二楚，而且還特別叮嚀：「若常未確實完成作業會影響學習，也會養成不好的習慣，煩請家長協助督促。謝謝！」我頓時啞口無言、百口莫辯、無言以對。
他寫功課時，媽媽總是在旁邊趕稿：「皮蛋，自己的功課自己做好、自己檢查，不會的再問我。」我承認，在還沒教會他擁有完成任務的能力之前，就要他自己出任務，是不太負責任。我早已遺忘自己小學是如何開始這場學習旅程的，只好蹲回他的120公分、再次去找童年。
皮蛋阿嬤從我小時候就沒管過我的功課，正確說應該是，她有段時間根本無力管我的任何生活日常，等我們再轉身看見對方時，才意識到我長大了，而她也老了。
我察覺到，我努力想傳遞給皮蛋的，原來都是我自小打從心底的渴望。我想要一段肯定而自信的親子關係、一種簡單自在的安全感、一幅全家一起吃晚餐的樸素畫面、一場安心而深沈的睡眠，甚至只是，只是一個打開不會讓我無地自容的便當，這樣就好。
我常在皮蛋耳邊說：「謝謝你來陪我們！」看著他長大，我想起很多遺忘的事。總記得卡通《神隱少女》裡的一句台詞：「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遺忘，只是想不起來而已。」不知道為什麼，我身體像是內建了某種完美的自動機制，一聽到這句話就想流眼淚。隨著皮蛋的陪伴，我把忘記了的、更也許是不願意想起的事情，再一點一滴、一針一線的彌補起來。皮蛋謝謝你，為我們完成這麼美好的人生任務，讓我在陪伴你的同時，也能成就我自己。
「那皮蛋，這禮拜二想帶什麼便當？由你來決定吧！」
做便當最大的回饋，就是看見皮蛋滿足的表情，他一直都很捧場。
跟爸爸一起去學校看學生的「有機美展」。
本來是陪爸爸看展，自己似乎也看出點興致來。
皮蛋堪稱開會王，經驗老道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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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攝影者「皮蛋爸」李俊賢部落格：「空城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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