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東的偏鄉原住民族國小—— 漢人殖民教育的省思與讓天賦發光
鄭漢文校長以第一名畢業於台東師院校長儲訓班後,堅持要在台東的偏鄉國小工作,「平地的教育人才濟濟,我想去需要我的地方。」經過蘭嶼達悟族的朗島國小三年,台東排灣族的新興國小十二年,一直到台東布農族的桃源國小六年,鄭校長親身走過、見證、烙印著,漢人文化及教育進入原住民社會的過程中,原住民社會所發生的衝突與變化。同時,偏鄉小校的教育問題,站在第一線、擁有三十多年教育經驗的鄭校長,也摸索出了自己的教育理念與方法。
「我在蘭嶼被啟蒙」
「校長,你犯了什麼錯?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二十年前的蘭嶼,都是一些在台灣犯了錯、不符合社會期待,而被下放到邊陲的漢人,包括警察、軍人、老師,或是手鐐腳銬的軍中犯人。研究民俗植物的鄭校長,出過《蘭嶼島雅美民族植物》和《排灣族民族植物》兩本書,當他在採集沒見過的植物做標本時,有人問:「校長你拿這個幹嘛?有人要買嗎?」原來,早期的老師、校長,要孩子去田裡抓青蛙、抓鰻魚,或請社區人去挖羅漢松、象牙樹、海芙蓉,都是要拿到外地去賣錢,教學反而變成副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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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嶼在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鄭漢文和太太在一九七八年第一次到蘭嶼旅遊,就結下深緣,「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來蘭嶼的意願」。他後來就在椰油國小做過一年的老師,在朗島國小做了三年校長。雖然為了照顧家中老小而調回台東,但至今,每年仍然都會回去蘭嶼探望。
「記得第一個開學日,全校老師已經就緒,在校長帶領下,守候在門口期待孩子的到來,眼看時間已過,但小朋友一個都沒出現!」二十年前的蘭嶼,漢人校長所代表的漢人文化,與當地達悟族的原住民族文化,互相衝撞,「帶著原來的知識背景到蘭嶼,並不管用。」鄭校長逐漸明白,「學校的教育跟蘭嶼孩子的生活經驗是背離的,對他們的文化是鄙視的。」鄭校長去蘭嶼的初期,曾經告誡原住民的孩子,不要像他們父母一樣愛喝酒,不然沒前途,「聽起來像是好意,其實是在嫌棄、否定、打壓他們的父母、踩在他們父母的肩上,凸顯自己的清高偉大⋯⋯最後教育是把一批小孩教到厭惡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父母。」鄭校長原本有著和其他漢人相似的優越心態,但深入了解原住民的世界之後,「不再單單以傳道、受業、解惑的教育者自居,開始以身為部落『鄰人』的角色去思考。」他憑藉著覺察力與自省力,逐漸貼近、發現真相。具備承認錯誤的勇氣與堅定的行動力,在蘭嶼島上度過四年之後,這位漢人校長說:「我在蘭嶼被啟蒙。」
「外來的文化在訴說著外面的世界」,教育的功能不只是在學校,我們的電視、收音機、3 C更具有社會教育的功能。鄭校長提起早期的小孩會說:「老師,我們很可憐,都沒有零食可以吃!我們都只有吃龍蝦和九孔!」即使到了十年之後,小孩還是會去拿一隻很大的龍蝦,眼巴巴地去跟代課老師換一包「蝦味先」。
鄭校長說,站在講台上的人可能會用一種高姿態說:「你們以後長大,不要像你們父母那樣,那麼辛苦,要認真讀書。」因為老師擁有這個位置,所以老師會說:「你們要存錢喔,不然你們都沒有繳午餐費、制服費,要去校外教學,你們都沒有錢可以繳,你們要懂得儲蓄」。鄭校長經過反思,「因為這是我們自己的經濟模式嘛!其實在這過程當中,『我們這些都是為你好』的說法,是因為我們用我們的位置在說話,用我們的文化在思考。」
當地人慢慢認識到,想要過現代物質充沛的生活,要擁有錢。然而,「年紀越長,對於文化越有感受,越失去才會越發現原來想要擁有的,是過去生活的好。」高溫下打著赤腳的鄭校長認為要去定義自己生活的好,「這要自己拿捏,有的人賺到了錢,失去了家庭,失去了自在。」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裡,「有的人必須要面對貨幣經濟下,金錢的催逼;孩子要繳學費、電話費,要追上當代的物質文明,就會想去從事一些不一樣的工作。」原住民從小就是由父母、祖父母帶著去山上種樹、田裡種地瓜樹芋、下海抓魚,「這種勞力的辛苦,新一代沒有從小去鍛鍊出來,等到高中之後,或是在台灣都市上了大學,這些生活技能完全喪失,最難的是刻苦耐勞,在海上活動或是山林辛苦的過程,就會變成很難回去。」
原住民族自己原本的教育,是代代相傳,父母就是老師,會帶小孩去工作,「原住民族的文化裡面有高度的智慧在,這些智慧不是在主流社會裡面考試用得到的,」鄭校長說,當地的飛魚文化,可以將飛魚分類到八種,但是漢人連什麼是飛魚都分不出來;原住民族以口傳教育方式分辨植物,並且學習如何處理並善待植物,「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經驗,作為集體智慧的延伸,發展出豐厚的知識體系,我們並沒有向當地人學習,反而要教對當地一點也沒用的知識給他們,然後說他們考試考得不好、學習有落差,之後說需要補救,之後說他們是弱勢。其實是我們在一連串的措施上,沒有好好去反省檢討。」
台東新興國小的綠巨人
老鷹終於出現了!「當牠在,這個社區是健康的。」鄭校長初到新興國小,「大門口有鐵將軍(紅色鐵門)把關,地上是空心磚步道,一進校門有銅像,還用鐵鍊圍住,牆上是中華民國大地圖。」於是鄭校長推倒圍牆,拆掉大門,調整心態,回復生態。最先做的就是種樹,但樹長不好,就挖生態溝引水,遇到了不少挫折,「不花錢的生態池,剛開始時像場噩夢,大自然要求人類付出耐性」。慢慢地,從孑孓、紅蟲、福壽螺、吃蟲的蝌蚪、小青蛙、吃老鼠的蛇,最後終於看見「扮演一種文化關鍵物種的角色」—— 老鷹。
新興國小被選為「永續校園」的示範校,教育部補助兩百萬,於是鄭校長「在屋頂上裝置太陽能板,並架設風車,將產生的太陽能和風力轉換成電力,供應全校用電,每月電費省一半。而雨水回收系統搜集的雨水,供應廁所沖水用,新興國小廁所幾乎不須用到自來水。在炎熱的台東,夏日氣溫或高達攝氏四十度,校內沒有裝設冷氣,卻沁涼消暑,因為樹就是最天然最健康的冷氣」。
但是鄭校長認為,「不要把災民永遠都災民化」。他舉例,以前「美麗宮廷」整理了一批淘汰的腳踏車,後來「伊甸基金會」也給了一批捷安特的車子,所以他們就把美麗宮廷那批拿去拍賣,賣了三千八百五十元,他們還回捐給伊甸,「這樣大家才不會一直覺得我們是災民,永遠都不夠⋯⋯當他開始有能力去回應,他才會開始珍惜。」
為原住民族的爸爸媽媽找一條謀生的路
大自然回來了,接著,鄭漢文要孩子的爸爸媽媽也回來。新興國小九十多位學童,百分之九十是排灣族,全校只有二十位學生的家長有固定工作,孩子的家庭問題,直接影響孩子的學習情緒。鄭校長在學校圖書館成立了「原愛布工坊」,讓原住民媽媽們學手藝,刺繡縫製各式布包,從工作中得到自我肯定;接著又成立「原愛木工坊」,教原住民爸爸用漂流木,做成各種實用家具,找到安身立命的方式。鄭校長相信非洲諺語,「教育孩子,需要全村人的力量。」
對於政府十年四百億的東發基金應該如何運用,鄭校長說:「工坊模式中的很多環節,都需要政府資金的扶助,讓錢不只是救濟,更用來發揮在地潛能,將人才培養起來,讓人可以留在部落,讓部落有經費可以運轉。」部落裡非常欠缺工作機會,於是父母只好離開孩子去外地工作,「很多人不是不想留在部落,只是沒有機會,明明部落需要這麼多人留下來,進行老人照顧、教養、社區知識調查、傳統智慧傳承、社區產業推廣等工作,卻因為沒有工作機會,部落越來越衰弱,是很可惜的。」鄭校長以學校為中心,從照顧學生,進而照顧家庭、社區,他表示:「我們要的不是金錢的捐助,我們不希望依賴,因為只有錢而沒有工作,並不會造成整個家庭奮發起來,不勞而獲的錢也可能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辛苦工作賺來的錢卻不只改善物質環境,也對工作者的精神價值有幫助。」
鄭校長為原住民找了一條謀生之路,「我們做的布工坊和木工坊是不得不啊,其實學校也不需要去做到這一塊。」這個不得不由學校扛起來的彌補工作,「如果他仍然能進到山裡,他仍然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謀生,就不用進工廠,不用在布工坊和木工坊賺這種小額的經濟收入!」漢人沒來之前,原住民族在他們的傳統生活裡過得很富庶,他們的衣著、手工藝、家居的美感、歌謠,是在富庶的生活下才會衍生出來的藝術呈現,「原本沒有貨幣,打獵之後與大家分享獵物,以禮物經濟的方式進行」,有自己的王國、領土、子民,有自己的社會結構,頭目不是只享有供奉,而是作為鰥寡孤獨廢疾者的照養者。
多元文化是從己身文化認識起
「我們現在談多元文化,但是課本裡面呈現的是廟宇,廟宇的建築、榫接、結構、象徵;對原住民而言,它是異文化,但是對主流文化而言它是文化的一環。」鄭校長跳脫了殖民思想之後,重新定義對多元文化的尊重,「若談多元文化,其實是從己身文化認識起,才會產生文化差異,如果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在學習過程中都只是給學生一些片段的訊息,那他去看電視就可以了」。同時鄭校長也說:「部落本身不要過度膨脹或過度壓縮其他非族群身分的人進來,同質性文化中,異質性文化的引入是促進創新很重要的,我們不是要毀去文化,而是要讓文化再生,因此不要把文化框架縮小到所謂的血統框架。」鄭校長幾十年與原住民共同生活之後,認為「文化、語言都有差異,要合在一起的時候,原先『部落教育』不是以一個部落為主的部落教育,而是該怎麼發展為跨部落的原住民族教育」。鄭校長並說:「如果為了融合,反而用中文作為中介,又回到漢民族教育,那就不好了。」
在新興國小,因為要考基本學測,鄭校長跟老師說,「按照你原來的教法去教,我們來拿進步獎就好。」鄭校長認為,真的要拿獎,就不停地給孩子考試嘛,第一次考最不好沒關係,第二次來拿進步獎。可是沒想到考出來的國語數學成績,拿全縣第三名第四名,「我不會以這個為榮,如果每次都要考全縣第三,只是為了要拚成績,會給老師很大的壓力。」鄭校長覺得不需要這樣,只要很自在地教,孩子就會吸收進去,「就算你現在成績很好,以後大了覺得好辛苦,不要再學這個了,那我們的教育不過是在抹殺孩子的樂趣嘛,」然而,「最後大人很有成就,你看我們教得那麼好,教育部也說很有成就 —— 但孩子的樂趣哪裡去了?我們國內孩子的學習,是被逼著的、被架上台的。為了大人的光環,忘記其實我們是要引導出他們對學習的樂趣。」所以不要一直強調成績,否則結果就是——「那我們就逼出他們成績嘛,就一直考試,我不相信他考不會!」
鄭校長講到大江健三郎的《為什麼孩子要上學》裡,作者的智障孩子「光」成為作曲家的過程。「如果我們把他的時間都拿來寫國語,你國語為什麼都沒寫完?你的數學怎麼都沒通過?最後,其實扼殺了孩子的才藝。」鄭校長繼續說,在天賦發光的過程中,教育的可能性是要被開啟的;不是把芬蘭的教育或其他教育的標準化測驗照樣沿用下來,只要我們達到了第幾名,好像我們教育部長的肌肉就增強了,你看我們教育成功了,「不是,是我們的孩子會因為所謂的標準化測驗,讓很多人喪失了能力!」正確的做法是:「我們的社會越來越多元時,不是只有會國語和數學的才有貢獻。我們在強調的是,如何開放出更多的社團?讓更多的孩子在自由跑班跑課的過程當中,老師也因為你不同的技能、不同的綱法,帶出孩子有更多學習的機會。」
鄭校長講到了學習的「遷移性」,「因為喜歡學習,他會遷移過去,他會覺得學數學也有趣,學音樂跟數學也有關;學音樂也跟國語有關,為了作曲、寫樂譜時,四分之一、四分之三的數學符號也會帶出來。這時候是可以帶出他將來能用到的知識,和他將來技能發展很有關係;而不是跟他說,國語這幾個單字、語詞,將來會考這個,就要背這個。」
「在教學現場,不是我知道什麼,就要學生跟我學什麼,而是應該退一步想,孩子他知道什麼?這時候,我們可以從孩子的經驗跟他聊,當孩子願意跟你聊的時候其實就是在互動,然後帶入學習,就變成順著孩子的學習而走,而不是我硬要把課本按照進度、按照章節,老師沒有把課本內容轉化。」鄭校長認為,如果孩子不想進教室,不用強迫把他拉進去。學生情緒不穩,當孩子失神了,不是他不想專心,也許是他家裡發生事故意外了,「當孩子覺得安全、自在、氛圍和諧,學習就變成一種可能。」當他塞不進去時,如果責備、規訓的語言不停出現,孩子也許就會選擇不說他當時的處境與當下遇到的事情。「這個沒有族群上的問題,race is making,其實種族是被製造出來的,但是倒是要去認識文化差異,認識他的生活情境。」
網路教學讓天賦發光
二○一五年四月行政院長毛治國說:「我們讓它在台東發生!」他曾到台東的偏鄉桃源國小,視察偏鄉網路環境改善的狀況時說:「我們從邊緣做起,來翻轉整個系統。」「因為邊緣小,小就可以用各種各樣非典型的做法來做⋯⋯教材、教學方法、師資,都需要有不同於傳統正規教育的做法,才能真的把偏鄉教育做好,」使用網路教學的桃源國小,「網路數位化,又是一個重要的工具⋯⋯網路平台變得非常順暢,數位化教材做得非常到位的話,技術面改變的本身,對教育這件事,也就會發生革命性的影響。」毛院長在桃源國小看見對的工具、在對的地方、有對的人,希望學生也朝對的方向發展,「偏鄉做出成績,然後把它變成翻轉正規教育的奇蹟!」
「這就是我要找的!」鄭校長在長年的苦思後,終於遇見網路教學,「它是一個結構化的知識體系,從數數字到微積分都有。如果是五年級的還在數數,沒關係就從他的能力出發;如果是三年級,但是已經會五年級的部頒課程,也可以自己去學,跟年齡沒有關係。」「可以在這種自學裡面找到一種可能的方式,知識本來就沒有年級,也不需要分年級,是根據你的能力。這個解決了班級統一教學上的困難。」這個困難是老師要決定一個「眾數」——一個班級最多人數的學習速度,學習能力快的和能力慢的都成為教室裡的客人。「城市孩子吃飽飯沒事就應該去讀書⋯⋯很多都會的孩子都是父母或補習班教會的。」鄭校長解釋城鄉生活的不同面貌,鄉下孩子的生活必須要洗碗、照顧小孩或工作,「用平板就可以解決問題,願意花五分鐘做一個題目也沒關係,電腦會幫你記錄,不用等志工大學生教我,可以看提示,還可以看教學影片」,因此,在網路上的自主學習,可以解決班上學習速度不一,以及課後的輔導問題。
「為什麼會教學無效,是因為時間分配不合理」,鄭校長解釋在教學現場,老師去教一位學習緩慢的孩子時,其餘的學生就只能等。每個孩子都有不同的差異,但是我們都要按照所謂相同的進度,所以一堂課四十分鐘實際分配下來一個人不到十分鐘,發個作業簿,講講話,學校規定要做什麼,等老師教完了讓他們實際去做,不到兩分鐘。「當這些新的學習工具出現後,就能讓小孩子主動去讀。像是數學課,很多老師在旁邊,孩子只要問問題,任何一位老師都可以隨時去支援,不是站在講台上一直教而已,孩子可學習的機會被分配得更多。」
「如何有效地運用工具,進到教學的現場,是一個讓天賦發光的重要方式。」鄭校長強調教學工具的重要性,同時也強調與同儕及老師互動的重要性,「這工具不能完全取代老師、跟老師的對話或同儕的互動。」鄭校長認為一年級的孩子查字典比上網好,這裡的孩子都很會查字典,一年級以後就可以上網了,以後發展出來的工具更多,能夠上網查詢這件事情很重要。」
「學習有效是很重要的事情,孩子才不會被綁架。工具會跟方法在一起,方法用對了,才會有效,方法用錯了,事半而功倍,最後就回到傳統嘛,用口傳的文化。」在和現代接軌的過程當中,鄭校長認為教育有效就有更多時間和家人相處,這裡的孩子只有在學校才有網路,家裡也沒有ipad。文化可以透過工具讓它更深化,「我們知道給小朋友用平板,有工具的危險性,他會上網查鬼故事,看色情網站。事實上,教育就是要發現孩子的問題,但是過幾年,他的好奇轉向,覺得那也沒有什麼,知道這工具是要拿來做學習的」。鄭校長擔心工具不足,資訊就不足;技能就不足,將來的就業就會變成問題。
自主學習——網路教學彌補偏鄉師資問題
「為什麼不讓孩子主動學呢?」鄭校長主張自主學習,「課本有例題、有習作,看懂的人、會做的人,為什麼不讓他做?一定要教?」或是網路平台上也有類似相關的題目,孩子可以選擇適合自己能力的,一步一步,也不用自己檢查錯或對,網路裡頭的電腦系統就幫忙改。孩子自己會思考對錯,隨時進入學習,學習的有效性就是在於主動及把時間做合理的分配。
「新型的工具,讓我更有信心進行教學」,鄭校長強調不是看成績,而是看能力。新的網路系統,可以讓孩子的「能力」一直一直過關,從練習到精熟,「工具會改變一個人的思維,擁有工具的人,他的方便性高了。如果鄉下地區給出的工具是夠用、夠好的,他不是在追後面的尾巴,是可以改變他的思維。」但是鄉下地區缺少基地台,只有幾個用戶,幹嘛設基地台?「以資本主義的角度去思考,或為政治服務,就會先選擇服務『大的』。」鄭校長了解,除了硬體設備獲得捐贈之外,還得面對設置基地台的問題。
關於偏鄉的師資問題,「好的老師大部分都集中在都會」,鄭校長認為不是偏鄉的老師資質不好,而是在教學現場,如果是在都市教英語,老師教到第十八班,「同樣的課、同樣的話語,講十八遍」,磨練一個學期,老師的能力自然會變強。校長說若是到桃源國中,一位英語老師只有六節課,配課不足,還要教地理、地球科學、物理,又兼行政、負責午餐,訓導、輔導;網路平台要建構,有了電腦不是就讓行政工作減量,反而產生很多需要使用電腦來填報表的工作。所以,不是鄉下的老師教不好,而是他們缺乏長期不停磨練教學經驗的機會。
網路彌補了偏鄉的師資問題,「如果網路裡頭有這樣的好老師,願意分享他的教學經驗,用簡單的畫面就教會了那個概念,在這樣技術、網路環境,提供了許多可能。」比如忘了開根號怎麼做,不用回去學校找老師,就上網找,網路像字典一樣。校長還說這些網路上的老師不會教第一遍就生氣,第二遍不高興的表情就出來,依然不懂問第三遍會罵人,「創造安全學習環境,每一個人的能力在不同的點被開啟,老師也因此可以照顧到更多的孩子。」能力高的自己就在學習所以不用擔心,能力低的一群還在互相討論,需要教的越來越少,只需要在旁邊陪伴提供他一點訊息,他就可以自己學下去。
「教的本身是把他愚笨化了,『你不會,你要聽』」,可是每次老師在講的時候,可能會有很多陌生的概念、語詞,造成學生思考上的停頓。可是當他自己利用網路資料去讀、寫、做答案,做錯了都沒有關係,「電腦不會出現不好的表情,作業簿上也不會給你打叉,他一次一次完成自學經驗,在教室裡我看到了許多轉變。」有的孩子不想上網路了,有的孩子去寫他的國語了,有的去寫英語,有的去寫數學習作,「老師不在,學生還會拿數學出來寫的時候,我說這個成功了!」因為他知道自己手邊有工具,不會的時候就像查字典一般上網去搜尋,不必等老師的指令。
還有很多老師不願意放棄,因為老師沒有教完會不安,沒有跟上進度會不安。鄭校長說:「如果我們再把孩子當作標準化測驗,孩子都要學到相同能力的時候,這種一致性是我們的盲點。是我們沒有看到孩子的差異,這種差異的本質高度的出現在同一個教室裡,因為他們的生活經驗完全不同。」日常生活中量土地的幾分幾甲,賣菜的幾斤幾兩,課本不會出現。課本教的是公斤公克,「鄉下孩子要做很大的適應,然後我們把他們說成是低成就學生,不對!是我們有問題,『原住民數學很差,原住民是弱勢,他們需要補救』,其實是我們用合法的方式綁架了孩子。」鄭校長認為,綁架了原來他們可以好好地跟家人相處、跟家人出去玩的時間,「他們的童年都一直被我們綁架著,我們的理由都很冠冕堂皇,因為他數學沒通過、國語沒通過,因此需要補救。就算他數學真的不好,不會微積分又如何?你就要綁架他了嗎?」
本文摘自大塊文化《台灣教育的另一片天空:20年民間實驗教育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