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
在倫敦奧運期間，只要是競爭成癮的人，勢必都會陷入狂熱的狀態。各種比較、統計數字和勝利，都可以拿來為英國、全球化、運動愛好、國籍、種族、歷史、地理、顏色、設計、天氣、衣服等等主題大書特書。在酷暑與不景氣中，好消息頻傳，那肯定意味著什麼。有一種說法屢次出現在令人振奮的新聞標題中：女性表現得挺出色的嘛！二〇一二年，有四千八百四十七名女性參加奧運會，一百二十一名女性贏得獎牌，其中有多達七十七面是金牌。
這確實是很大的轉變，不只英國如此，全世界都是如此。畢竟，一九〇八年，男性參賽人數相對於女性是五十三比一。四十年後，那比例降至十比一，但現在男女終於快接近平等了。五百四十一名運動員中，有兩百六十二名女性，這也是奧運會有史以來，第一次每個參賽團隊裡都有女的。
不過，比數字更引人注目的是獲勝者的剖析。美國的獎牌數遙遙領先，大家都不覺得意外，真正令人吃驚的是，美國女性的獲獎數高居榜首。有史以來，美國女性第一次表現優於全世界以及美國男性，總共囊括了五十八面獎牌（美國男性是四十五面）。美國的四十六面金牌中，有二十九面是女性包辦的。
這實在非常驚人，畢竟許多的學術文獻提到，實驗一再證明女性不愛競爭，在競爭的情況下表現較差，不會主動參加比賽。古代的刻板印象也助長了這種觀感：女性較為溫和柔順、親切和善、樂於合作；女性待在山洞裡照顧子女，讓攻擊性較強的伴侶出去狩獵和殺戮。女性缺乏睪固酮、獲勝的歷史、嗜血的慾望、殺戮的本能。滋養、母性、關愛等等讓女性如此迷人的特質，也使她們注定失敗。
(圖片來源:Pixaday)
女性在職場上缺乏競爭力？
企業界領導人看到女性參與奧運的程度時，想必會覺得困惑不解。在他們的世界裡，很多人把「先天缺乏競爭動力」拿來當成女性擠不進高層、拿不到高薪、無法加入董事會的藉口。他們說關鍵不在於女性的能力較差〔雖然哈佛大學前校長賴瑞‧桑默斯（Larry Summers）等少數人仍這麼覺得〕，而是因為女性缺乏竭力爭取高位的衝勁。
「女性先天缺乏競爭動力」的概念引發了一些奇怪的思維。過去五年有一些實驗試圖尋找冒險和生理期之間的關係，以證明女性只有在每月一次的排卵期，才有真正的競爭意圖。從演化的觀點來看，這說法有幾分的道理，因為競爭的意願會增加受孕的機率，以及提升後代的素質，但雙盲隨機試驗完全推翻了這番說法。
劍橋性別研究中心（Cambridge Centre for Gender Studies）舉辦性別差異討論時，他們找來這方面的全球頂尖學術權威，包括語言和溝通專家黛博拉‧卡梅倫（Deborah Cameron）、伊麗莎白‧史珮克（Elizabeth Spelke，哈佛大學指派她應用科學來驗證桑默斯的臆測）、賽門‧巴龍－柯恩（Simon Baron-Cohen，他因定義自閉症是「男性大腦」而出名）、演化生物學家羅賓‧鄧巴（Robin Dunbar）。他們的辯論嚴謹，旁徵博引，但是最發人省思的是他們的結論：男性認為男女確實不同，但女性科學家找不出任何根本的認知或發育差異。
這也許令人驚訝，但是就某方面來說又不是那麼意外。以前觀察競爭性時，也是出現這種二分法：女性的社會學家覺得男女的競爭性沒有顯著的差異，男性的社會學家覺得男女有明顯的差異。這種意見紛歧大多可由極小的差距、複雜的實驗設計、細微的衡量差別來解釋。但是在這些雜訊中，某個明顯的論調開始產生共鳴：女性比較不會主動去挑選競爭型的獎勵架構。如果讓女性選擇「根據工作是否完成來給獎」或是「按表現優於同儕的程度來給獎」，女性往往會選擇只看自己是否完成工作。那些選擇競爭的女性，表現跟男性一樣優異，尤其是長期來看。所以重點不在於女性無法競爭，而是她們比較不想競爭。
不過，這也不是女性的關愛特質造成的。學者琳達‧鮑柏克（Linda Babcock）因證明女性薪水較低是因為她們不會去爭取而出名，她推測女性之所以不去爭取，不是因為缺乏競爭性，而是因為她們認為爭取也無效。她實驗發現，那個推測沒錯：女性主動去談薪資時，付出的社交成本比男性高。不過，只有男性這樣想，因為男性對女性的評斷比較嚴苛。試圖爭取較高的薪酬，對男性和男性共事的意願沒有影響，但是對男性與女性共事的意願則有很大的負面影響。所以女性爭取高薪的意願低落，可能只是反映她們已經看破現實罷了。也許，鮑柏克的研究只是大膽指出，女性避免競爭不是因為天生缺乏競爭性，而是因為她們覺得再怎麼爭都贏不了。她們想的確實沒錯。
想像力豐富又大膽的行為經濟學家烏里‧葛尼奇（Uri Gneezy）也涉入這個棘手的領域，這位以色列出生的學者對重大的難題充滿了探索的熱情。我去加州拜訪他時，看得出來他對很多事物都躍躍欲試。他的研究之所以如此吸引人，是因為他喜歡在現實世界中做實驗或觀察實驗，例如探索葡萄酒如何定價是他比較有趣的研究之一。他和其他的同行一樣容易一頭栽進賽局理論中，但是他和許多學術界的經濟學家不同的是，他的研究讓人洞悉現實狀況，給人耳目一新的新鮮感。他最廣為引用的論文是〈罰金是價格〉（A Fine is a Price），那份論文探索金錢對人類動機的影響。既然連金錢的核心都探討過了，如今換成性別大戰這個議題，他當然不會只是隨便說說，而是提出一套獨樹一格的說法。
關於男女對風險與競爭的態度，他博覽了一切相關的文獻後，得出以下的結論：男女確實有差異，但差異不像很多人所想的那麼大或明顯，而且很多差異是社會造成的。在許多研究中，「女性比男性趨避風險」這件事被解讀成缺乏競爭動力，但葛尼奇不這麼想，他猜測女性只是對自己獲勝的能力欠缺信心罷了。競爭性也許不是與生俱來、非理性的動力，而是一種心計、城府，是由環境和文化決定的。
他想出一種驗證這番理論的巧妙方法。如果競爭性是由社會決定的，女性在母系社會裡是否比在父系社會裡更有自信？要找到母系社會確實不容易，世界上的母系社會少之又少，但葛尼奇在印度的東北方找到了卡西族（Khasi）。卡西族的家庭是以祖母為核心，么女從不離家，最後變成戶長，其他的女兒則是在附近成家。丈夫是入贅到妻子的娘家，沒有財產、權威和真正重要的社會角色。相對的，葛尼奇也觀察坦尚尼亞的馬賽族（Masai），馬賽族的妻子地位據說比男人的牛還不如；你若問男人有幾個孩子，他也不會把女兒算進去。
對葛尼奇來說，這些地方離他成長的以色列和他工作的聖地牙哥都很遠，但他以一貫的沉著自信來設計簡單易懂的實驗，讓母系社會的卡西族和父系社會的馬賽族得以參與實驗。實驗裡的任務必須簡單易懂，不需要特殊天賦或體能就能完成，他選的任務是比賽投網球進水桶。葛尼奇把參試者分成相互競爭的小組，他問每一組想用什麼獎勵方式：是按投入的球數給獎，或是按比對手多投幾球給獎？
這兩族的人在投球方面都沒有特殊天分，命中率皆在四分之一左右。但實驗的重點在於底下的結果：馬賽族的男性選擇競爭的人數比女性多；卡西族的女性選擇競爭的人數比男性多。此外，令葛尼奇有些訝異的是，卡西族的女性比馬賽族的男性更熱中於競爭。換句話說，在女性習慣享有成就與權勢的文化中，女性比較願意競爭。
這實驗也許和看似遙遠的部落及民族有關，但研究結果非常寫實。男性和女性的好勝心一樣強，但女性只有在她們認為自己贏面較大的環境中，才比較願意投入競爭。女性在許多企業和政治環境中不願出面競爭，並不是因為她們先天的生理設計較弱，而是基於對勝算的機靈判斷。葛尼奇表示：「許多績效優異的女性因迴避競爭而犧牲所得，績效不佳的男性則因樂於競爭而自曝其短。」
005年1月14日，桑默斯指出，女性在數學領域表現較差的原因之一，是她們缺乏數學天賦。
本文摘自漫遊者文化《未來的競爭力不是競爭：從針鋒相對到合作共享，翻轉思維重寫經濟法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