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想與現實之間
好不容易一群久未敘舊的老友見面,大夥兒特地找一家網路盛名的咖啡店,沒想到店址低調難尋裡頭卻人聲鼎沸,不免讓人感到佩服。眼尖的店員馬上注意到咱們這群彆扭的客人,熱情地招呼我們並開始介紹店裡的特色餐飲。
店員點完餐前腳一走,其中一位朋友馬上跟我們咬耳朵:
「聽說這家老闆才二十幾歲,這邊店員也都好年輕喔,看起來不像兼職都是做正職的,真不知道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應該是生活沒壓力,家裡也不需要拿錢回去吧,真令人羨慕。」看來這話題引起許多共鳴。
「當然啊,這些人家境不會太差,不然哪有可能做這種夢?你沒聽說現在年輕人都想自己創業,而且最喜歡開咖啡店,這麼浪漫的工作誰不喜歡,說穿了就是群好命的小孩。」另一位朋友搭腔。
我看著眼前這群朋友,其實離開「年輕人」的世界沒有太久,卻已經把年輕人和自己之間畫了界線,他們的陳述和猜測未必有錯,雖然沒有具體的調查數據,不過就現實條件而言這樣的判斷應該所差不遠。
生活有餘裕是幸運,也是包袱
正當我發楞時,大家話鋒一轉,開始提到了自己的小孩。
「要是我的小孩跟我說要創業,我一定一毛錢都不會拿出來,想創業就憑自己本事,不然最後也是賠錢,還不是得乖乖去上班。」
「我應該會支持一下啦,不過不要念到博士再去賣雞排,想賣雞排早點說,不要浪費太多時間跟我的錢就是了。」
這番雞排論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其實在座朋友的小孩們大多都還在國小階段,我心裡暗自想著也只有現在大家才笑得出來,不過這是個很好的題目,讓我們好好整理心中的一些想法。
「ㄟ,我問大家,如果你是這些家境還可以、沒有急迫生活壓力的年輕人,那麼你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這是我的第一個問題。
大家一時愣住了,批評別人的選擇很容易,但若有機會能選擇自己的夢想,誰不想呢?只是這夢想是上哈佛還是開雞排店而已,不是嗎?果然主角一旦換成自己,似乎就沒有那麼絕對的答案了。
想想我自己的個性不甘寂寞喜歡熱鬧,興趣廣泛卻不喜專精,若我有機會做選擇,也未必會走這條路。這些隱身在街頭巷弄、不喜世俗成功之道的族群,享受生活的方式與我不同,他們能自我供給飽滿的能量,不受限於外在的評價標籤,就像《刺蝟的優雅》書中博學多聞的門房太太,關起門來是自己的天地,現實世界是另一個不得不存在出現的時空。
「開咖啡店或是賣雞排要成功,也得辛苦工作吧,為什麼我們老是覺得做這些『非上班』的事很浪漫呢?」我接著說。
有生活「餘裕」的狀態並不是個原罪,孩子不能選擇出生之家,自小也無法拒絕父母給的生活資源,若因為這些條件而無法擁有自己的人生,或許這些孩子願意放棄所有的一切,只為能自由選擇。
換句話說,若本身擁有具有優勢的社會條件時,願意放棄追求更多的金錢地位,耗費自己的時間與資本,投身於感興趣的事情或理想,這也是實踐理想、展現堅持,嚴格的說,這何嘗不是成功的教養?
比較嚴肅的反省是:當我們的身分轉換成父母的時候,會不會因為這些「餘裕」出自於自己的給予,而不自覺地認為擁有評斷的權力呢?
(圖片來源:https://pixabay.com/)
專業素養的背後,是選擇與犧牲
我跟朋友們分享另一則故事。那天聽出版社的朋友說,國際書展時某位法國作家來台,出版社安排帶她到大稻埕的茶館裡喝茶,社內同事用法文向作者介紹地區歷史和茶的特色,這過程裡,送上茶點的服務生也聽見一二,最後忍不住也用流利的法文和客人寒暄交談。作者聽見熟悉的語言分外開心,加上服務生對茶道的專業令人驚豔,也對台灣留下極深的好印象。
「會說法文的服務生耶,好有素養喔。」有人悠悠地吐出這句話。
「對啊,這跟我們常常羨慕日本的達人是不是很類似?好像日本隨便一家小店裡就藏著一個超厲害的專家。可是我們卻阻止我們的孩子有類似的想法,難怪台灣的國寶都是老人啦!」我半開玩笑緊接著說。
我們欣羨日本人文深厚的底蘊、經典的美學,卻沒有想過需要多少人不求功名、沒日沒夜地投入自己的小世界;當我們循著網路書本造訪一間毫不起眼的小甜點店、手作工坊,又怎麼會想到他們勢必得經歷孤獨的堅持,還有同樣不可避免的產業競爭。
享受這當中的苦和甜,是他們的共同選擇,也是他們共同的語言。
這並不是特例。網路上曾流傳一則趣聞:一位西班牙水電工下班後的「夜間身分」是小說創作者,選擇這份自由職業才能擠出時間創作,每天辛苦謀生,只為延續自己創作的熱情;我們口中的「業餘興趣」對他而言才是真正生活的重心,也是持續追求的人生目標。
底下的留言難得的一片掌聲,但回到現實生活裡我們不禁要問,創作小說為什麼需要這樣的「妥協」才能贏得稱讚呢?
允許孩子追求更多元的人生
不止一次,才八歲的妹妹曾經這樣告訴我:
「媽媽,我以後想當設計師,可是不是賺很多錢的那種,我想要跟我的朋友一起開個小店,我賣自己設計的衣服,她們想設計髮飾和包包,這樣是不是很好?」
這當然是孩子現階段的單純夢想,但也最貼近孩子真實的天性。我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心願,希望以後的工作都能每天唱歌跳舞,只是等自己長大了,好像反而沒有追求夢想、堅持下去的勇氣了。
身為父母的我們,若很幸運地能保有一些「餘裕」,那麼是不是應該撐出更大的空間,讓孩子能安心順應自己的選擇呢?支持孩子未必只代表財務上的支援,而是讓孩子的生涯裡能有更多自己喜愛的選項而已。
而把這問題放遠來看,或許我們需要更多有餘裕的人向自己內心挖掘深層的意義,而不是運用資源再去投資、架高社會階級的門檻。這樣的人心會更安穩祥和、社會能平靜共存,這一片美好的風景才會是人,才是台灣最原始且不可取代的生命力。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世上沒有理想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