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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祖父不菸不酒，過年前卻因肺腺癌過世。」學生 L 表情嚴肅：「我懷疑和空汙有關，我們這一期校刊做空汙專題好嗎？」幾天後「校刊空汙小組」成立了，組員拿著各自搜尋到的資料，聚集在我的辦公室。學生很快就寫好企畫，跑了兩次臺中火力發電廠，還在假日訪問了最關心這個議題的中興大學環工系莊秉潔教授。
「臺中火力發電廠說他們將在五年內，投入九十二億元改善設備。十年後，要啟用燃氣機組。」學生回報他們的採訪：「莊教授說臺中市空汙五成由境內工廠廢氣引起，另外有三成是境外汙染，中國塵霾是主因，另二成是中市的汽機車廢氣引起。」
「好，老師會幫你們行文市府，請教一下市府的因應措施。」兩週後，學生又採訪了市府環保局。「老師，你知道嗎？」學生表情很興奮：「市府主導的『臺中市公私場所管制生煤及禁用石油焦自治條例』已在去年十二月獲議會三讀通過，規定四年內，溫室氣體排放量必須減少生煤使用量百分之四十。」
「但老師還是有很多疑惑—英國計畫在二○三○年全部改用天然氣或太陽能，日本福島事件後，大量改用天然氣發電，結果造成大量貿易逆差，不得不走回燃煤的老路。臺灣和日本一樣沒能源，我們未來該怎麼走？我有一位張廖學長剛選上立委，或許你們可以和他聊聊。」
高一那年我也加入了校刊社，張廖學長和他們班的一票怪物，帶著生澀的我，實作專題與訪談。他們像是另一個星球的生物，如夢似幻，卻又很真實地給了我今日的膽識與邏輯。三十年過去了，高中時教室裡的課程，都像海灘上的沙字，經不住時間潮汐的漫漶。但我永遠記得那天，張廖學長帶著我去孔廟對面，拿到覆有蛋白紙的鉛字稿時，逆光的側臉透出的信仰，十七歲的那些承諾還沒被天地大風吹散，每個字句都還用力敲打著今日的陽光。像是「威權在公平正義前，也要低頭」、「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或「文學可以讓你活得像個貴族」，這些青春的敲打樂，現在愈來愈清晰，有時聽起來叫「勇敢」，有時叫「素養」，那是在真實情境的藥水中才能定影的價值。
如同雲林華南國小與樟湖生態中小學陳清圳校長所言：「臺灣的孩子和真實的情境脫節了，他們所學習的全部都只是套裝知識；但從心理學、生理學到哲學都告訴我們：孩子必須從真實世界走向抽象世界。」所以陳清圳帶著學生下田、上山、環島、踏查、淨溪、訪視獨居老人、拍微電影凸顯社區問題、付出行動改善社區的醫療、環保、經濟等問題。在清圳的學校會看到：原本每天打人的學生被賦予登山隊長的任務，下山後就變成最會照顧人的孩子；身處偏鄉的國中生自學第二外語，因為她環島後，不相信世界上有辦不到的事。
不留在教室中，考試怎麼辦？不用擔心，在實境中累積素養的孩子，得到的是一輩子的生命力，得到的是高自我期許。二○一五年雲林縣的會考狀元，就是他教出來的學生。和清圳聊心事時，他說他曾經哭了，因為覺得「實作中教素養」這一條路走得好孤單，好希望有更多人一起走。我嚮往陪清圳一起走，就像學長曾帶我走過的路，那是我今日力量的來源。所以在教育小徑蹀踱多年後，我又走向了那條與今日升學衝突的路。我喜歡把學生帶出教室，一個一個偷渡出去，竟然就偷渡了五個做中學的社團。
參加了空汙專題後，我充滿歉意對 L 說：「這個專題排擠了你準備月考的時間，可能會影響你的升學，很不好意思。」
「老師，別這麼說，我學到了蒐集資料、媒體識讀、活動企畫、小組領導、時間管理、溝通表達、問題解決、系統思考等素養，至少我不再是個不懂問題邏輯的酸民了。」
上個月到國教院開會，看著一張張教改總綱的投影片，其中有一張寫著：「以素養導向代替能力導向，十二年國教的精神就是重實作，就是要學生在真實情境中，利用習得的能力解決問題，最後學到態度及素養。」國教院希望老師研發或合作出「專題研究」、甚至「公民行動」的課程，最後「希望」大學端在招生選才時參考這些「學習歷程」。
好大的理想，或者說，前景坎坷的夢想。因為「考招連動」的邏輯還沒建立前，要基層老師不去理會現實的考科，老師只會被家長批評為不切實際或是不負責任。
但或許我們可以聽一聽一個臺北工專前校刊主編的話：「你說當年做校刊總編輯時，怎麼預測這個經驗可以解決現在遇到的問題呢？」這個前主編叫童子賢，是和碩集團的董事長，他投資拍攝《他們在島嶼寫作》，投資報酬率只有百分之五；他很笨，但他說：「事情不被理解或不被商業價值衡量的，不代表不重要。」
這個商人身上有一股不被理解或不被商業價值衡量的傻勁，可能和我那批學長一樣，做校刊時，身上不小心留下鉛字的烙痕，因為太年輕時被烙下，洗不掉了，成了終身的印記，那無法命名的印記，就叫它「素養」吧！
本文節錄：【學習，玩真的！】一書/下圖來源為時報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