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歷史迷走》「明治神宮」是人造森林！
日本新年最重要的活動就是到神社參拜。日文中的「初詣」(はつもうで)，也稱為「初參」，指新年(初一到初三)第一次到神社或寺廟參拜，感謝神靈們對於過去一年的保護，也希望新的一年順利平安。「初詣」人潮最多的地方是東京的明治神宮，每年正月的頭三天就有將近三百萬以上的參拜者，在日本神社中首屈一指。過農曆年到明治神宮初詣，並不是很久遠的傳統，甚至看似古樸的明治神宮，其歷史也不到百年，它的建造是一段「傳統」與「現代」的對話，是日本現代化的一部分，而臺灣也參與其中。
鋼筋水泥中的原始林
從山手線的原宿站出來，是東京年輕人的流行聖地，往前走一點則是表參道，聚集高級時尚品牌的青山地區，有許多由知名建築師設計的大樓。廣達七十萬平方公尺的明治神宮，面積將近三個臺北大安森林公園大小，整片森林在寸土寸金的東京市中心成為奢侈的存在。在人口多達一千兩百百萬人的東京，明治神宮茂密的森林成為都市人舒展身心的場所，不僅是市民參拜的地點，還成為類似公園的空間。
中央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胡川安表示令人驚訝的是，在二十世紀初期，這座森林並不存在。從記載看，這裡有一株巨大的樅樹，長在大名彥根藩的宅邸之中，十分有靈氣，根部的洞穴充滿著從樹上滴下的靈水，聽說對於治療眼疾很有功效。這株樅樹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歷經多少代，枯死之後又復生，成為地名「代代木」的由來。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說：中央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胡川安表示令人驚訝的是，在二十世紀初期，「明治神宮」這座森林並不存在。
不只明治神宮的森林，明治神宮一直到今天青山一帶的「神宮外苑」，也是現代化過程的創造。那裡是一處類似公園的區域，週日往往聚集大量人潮。秋天時，外苑的銀杏並木處，是賞黃葉的最佳去處。
除此之外，外苑還包含霞之丘競技場、神宮外苑球場、聖德繪畫紀念館等，都是由屬於「宗教法人」的明治神宮管理局所經營。從明治神宮的歷史可以看到日本人如何思考自身的「傳統」與「現代」，兩者並不是矛盾與對立的，而是並行，共同撐起了日本現代的文化。
明治天皇駕崩
一九一二年的夏天， 中華民國剛成立不久， 東亞世界的島國也不平靜， 即位四十五年的明治天皇駕崩了。日本歷史上有超過百位天皇，所以崩了一位也不是什麼新聞。但是，明治天皇駕崩可不一樣，是「真的新聞」。從明治維新開始，大量的現代設施與文化傳入日本，媒體與新聞報紙等現代性傳播媒介開始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明治末年，媒體文化已經發展到一定的成熟度。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說：明治天皇駕崩，是第一次立憲君主駕崩。媒體很謹慎，政府也相當緊張。
天皇駕崩成為當時媒體第一次處理的重大問題。媒體很謹慎，政府也相當緊張，因為這是第一次立憲君主駕崩。在舊體制中，天皇近於神，一般民眾雖然知道有天皇的存在，卻見不到。但在立憲君主制下，一君萬民，天皇成為國家的領導人，必須透過公開地「展示」，拉近與民眾的距離，讓民眾感覺到天皇的存在。
天皇要怎麼紀念？
天皇死後，以東京市長阪谷芳郎為首，提出將明治天皇葬在東京的陳情，指出這是全體東京人的願望。
明治維新之後天皇東遷，以東京為首都。但是，京都出身的明治天皇曾經表達駕崩後想回葬故土的意願，因此他的皇陵選擇京都的伏見桃山。
天皇陵無法設置在東京，但是東京民眾對於明治天皇有異常的感情，因為明治維新就是以東京為中心的國家統一運動，日本也因此進入現代化。不管是帝國憲法的制定、帝國議會的開議，或是發布教育敕令，在在都是奠定近代日本發展的基礎，而且更在日俄戰爭之中打敗了俄國，成為世界強權。
以企業家澀澤榮一(一八四○年∼一九三一年)為首的請願運動，向政府提出明治神宮的紀念運動。但是，天皇要怎麼「紀念」呢？要如何讓後世瞭解明治天皇的偉大呢？
當時很多人參考西方國家的作法，提出了立銅像、博物館、美術館、公園、養育院、學校、發行郵票等「現代」的紀念方式，主張這些公共建築與紀念物可以宣揚明治天皇的聖德，永懷其功績。但是也有人覺得除了仿照西方作法，也必須尊重日本的「傳統」。明治維新確認了神道教是以天皇為主體的信仰，雖然國民有信仰的自由，但是信奉神道是國民的義務，所以公園、博物館、銅像無法彰顯日本的宗教儀式。
於是，在「傳統」與「現代」的兩種力量之下，東京商業會議發起一場由下而上的陳情，企業家和議員上書政府的「覺書」，提議將明治神宮分成內苑、外苑。此提議成了現在神宮內苑與神宮外苑的配置，前者是「神道」的體現，後者則是現代性建築。本來「外苑」是舉辦明治天皇即位五十周年的「日本大博覽會」場地，後來因為明治天皇駕崩而取消，原來參與博覽會的企業家轉而支持明治天皇的紀念事業。
國家與社會的力量共同在明治神宮的建造上展現出來，內苑的經費由政府負擔，外苑的建造費用則由民間「獻納金」集資而來。
象徵日本帝國的森林
神宮內苑成為了國家計畫性創造的信仰空間，從本來只有一株的「代代木」創造出廣闊的森林。對於日本人而言，森林具有宗教象徵，即使大規模工業化與現代化，目前日本國土仍然有七○％的面積為森林所覆蓋。神道認為萬事萬物皆有靈，自然的創造物背後都有其神性，森林及樹木所聚集之處就成為重要的信仰空間。
胡川安說，根據植物學家研究，明治神宮的樹木種類匯集了日本全國而來的三百多樣樹種，並不只是東京當地的樹種。在建造明治神宮的過程中，以「獻木」的運動為名，號召全國各地捐獻樹種，最後，這座森林移植了高達九萬株以上的樹木。明治神宮不接受國外的樹種，必須是日本「國」內的。從樹種加以研究，就可以知道當時日本國的界線在哪裡，或是他們心目中國家的界線何在。明治神宮除了有我們所知道的當代疆域，像是北海道、本州、四國、九州、沖繩等地的樹種之外，還包含了殖民地臺灣、朝鮮與關東州(中國東北及北京附近)的樹種。明治神宮的大鳥居就是以臺灣丹大山的扁柏所製，由此可見臺灣在其帝國之中的重要性。
透過樹種，我們可以知道明治神宮是日本帝國空間想像的具體展現，森林象徵著日本帝國的神聖領土，而坐落於森林中的神宮則是日本帝國的創建者、被神格化的明治天皇。相較於具備宗教信仰空間的神宮內苑，外苑則是世俗化、現代化的公共空間，建立了西式的球場、紀念館、體育場、繪畫館，希望培養國民對現代化過程中引進的西方運動、繪畫和文化的興趣。從神宮內苑到神宮外苑，具體說明了日本人在思考西方與東方、現代與傳統等課題時的複雜度。在現代化的過程之中，同時也為傳統立了神祖牌，尋找文化上的寄託、精神上的象徵，與宗教的憑依。
本文節錄：【東京歷史迷走】一書／時報出版
作者／胡川安
生活中的歷史學家，身於何處就書寫何處，喜歡從細節中理解時代、
由於興趣龐雜，大學雙修歷史與哲學，研究所於國立臺灣大學雙修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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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有《和食古早味：你不知道的日本料理故事》、《絕對驚豔魁北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