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雪山下的情詩
Terma Linca, imphu, Bhutan
德瑪鈴卡
廷布，不丹
街坊巷弄間流行著一首情歌，非一般靡靡之音，而是倉央嘉措最為世人傳頌的情詩：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日，我壘起瑪尼堆，不為修德，只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長頭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不為輪迴，只為途中與你相遇。
倉央嘉措就是雪域藏地的六世達賴喇嘛。三百多年前，這位梵行極高卻多情不羈的喇嘛，從心底輕輕吟出了這耐人尋味的詩句。即使是貴為西藏法王的倉央嘉措，仍要為他的矛盾與取捨付出代價。這樣的情詩，如何不感天動地！
迅速竄紅的那首流行歌曲，據西藏學者透露，並沒有真正引用倉央嘉措的情詩做為歌詞的主軸。由於流傳民間既廣又深，也沒有人去質疑它的真實意義了。
傳統長靴。
前世今生 只為遇見你
被世人稱為「西藏的尾巴」小山國不丹，也流傳著一段廣為人知的愛情故事。故事中的傳奇人物赫然是不丹的第四任國王：晉美辛格．旺楚克。
一九七九年，晉美辛格同時娶了四位姊妹花為妻，轟動整個喜馬拉雅區域，引起民間不少熱議。這四位如花似玉、賢慧能幹的王妃，為陛下生了十個孩子。最年長的王子凱薩爾．旺楚克已經在二○○六年登基為第五任國王。
不丹國土多為山區，充滿神祕色彩、重巖疊嶂的險峻高地。滔滔江河切出深壑幽谷，林深道阻，行人止步，催生了適合隱居的人間仙境。在幽深絕壁的山澗裡，除了藏在三千公尺、長滿松林的唐古寺院，尚有無以計數鮮為人知、若隱若現匿蹤於山林溝壑的喇嘛寺院。
迤邐於廷布高山峻嶺下一方河谷，海拔約二千四百公尺，德瑪鈴卡旅館以河谷山林的壯美為設計背景，從古代宗式建築汲取靈感，傳統工法築就融會了民族風的純樸空間。巧借原木和山岩素材，打造赤瓦灰牆與朱紅梁柱，配色明亮柔和，展現一種山城隱居的淡泊氣息。旅宿外觀保有傳統村落結構，周邊不另外增設圍牆，呈現與周遭景色相互輝映的開放式空間，讓住進來的賓客度過農宅純粹又愜意的時光。
德瑪鈴卡在宗喀語中意為「寶藏之地」，乃王太后多傑．旺姆．旺楚克一手創辦。她曾在《祕境不丹》一書寫道：「外界對不丹的了解，傾向於一個極端擺向另一個極端。要嘛把不丹視為人間天堂，要嘛把不丹看成完全與世隔絕的國度。這兩種印象都不真實。」
以悠閒步調享受村落生活的愜意時光。
為了讓旅客體驗原汁原味的不丹，德瑪鈴卡貫徹村落生活的悠閒步調。旅館坐擁豐富人文景觀的位址，儼然一處與自然共處的旅居天堂。走進德瑪鈴卡，一片繁盛的花園與生氣盎然的柳樹隨即映入眼簾，讓人只想靜靜地獨享不丹專屬的歷史風華。石岩牆面、竹製捲簾、復古老窗、宗教圖騰，旅館外觀由許多呼應風土民情的元素構築而成，帶著旅人穿越時光隧道，於原生氣息瀰漫的農村氛圍中沉澱心靈。
套房的室內空間採用與環境共生的理念，打造出明亮光潔、不帶有壓迫感的建築結構。選用素雅山岩、再生老木、竹子木桐等材料改造，遵循樸實、自然的概念。美中不足之處，乃家具的挑選與擺設欠缺構思，呈現出單調枯燥的視覺感，這也是旅館在 TripAdvisor 旅遊網站上收到最多留言的評論。
二○一七年末，王太后召我入宮，委託一項超級任務：在不動用任何資金下，重新設計旅館套房的格局。她期望我善加運用德瑪鈴卡現有的硬體設施——沙發、床具、櫥櫃、椅桌、毯子、燈飾、古玩—— 重新組合所有元素來個乾坤大挪移，即是設計學裡慣常應用的 Rethink、Reform、Recycle。
為了回歸旅宿最簡單原始的功能—— 好好休息，我把套房空間的擺設重點集中在「床」、「椅」和「窗」，藉此鑄造一處以簡約為主的休憩居所。以簡雅的寢具搭配柔和的原木態地板，再點綴復古木櫃、茶几、器皿，營造沉靜舒適的空間，完美演繹自然萬物的原生態。坐臥其間，便能盡覽一脈相承的山河大地，彷彿藏身在山嵐田野間。
我從吉美多傑國家公園內的野溪邊擷取大量鵝卵石，以黑石和白石分別裝入七個長形玻璃瓶，安置在窗口處，呼應了佛教故事中家喻戶曉的「黑白善惡之爭」。也從哈谷農村收購不少百年難得、專用來印製風馬旗的木造經書雕板。整個起居空間頓然增添濃郁的宗教氛圍，體現出一般傳統民居的佛堂布置。
典雅的刺繡長靴、花卉鑲邊的木框鏡子、盛滿松果的竹籃、古拙的黃銅頌缽、原始簡樸的亞麻織品，都成了房間一隅的主角。這些農舍裡常見的日用品，在德瑪鈴卡如獲新生，再現風華。
安上淺色系紗簾的窗戶，不僅開闊套房的空間感，也讓滲透房間的陽光變得柔和順眼。原木地板在光線折射下更具戲劇性視覺效果，套房的家具線條不致於太生硬而僵化了臥房格局。四季交替的窗景讓入住的客人直接以視覺、聽覺和嗅覺感受二十四節氣的變遷。同一口窗在不同的節氣下遠眺，各有意境與韻味。杜鵑錦繁的春意、濃淡皆入眼的綠夏、燃燒似火的深秋山林、素裏銀妝的隆冬，大自然成為德瑪鈴卡最奢華的配備。
上／中：臥房格局以四季交替的窗景為主軸，
古拙的銅皿物和簡樸的亞麻織品增添風華
下：如農舍般的外觀設計
老爸、老媽也上陣
AIE 餐廳、APA 小吃館和 ARA 酒吧，皆以旅宿所在的浩瀚風光為背景。氣勢萬鈞的大山大水之中，藏有河谷中阡陌縱橫的靜謐之景，拂曉傍晚，古寺傳來幾聲鐘磬的悠揚回音，壯闊對比清幽，遠古對比當代，更加突顯出離塵世的隱逸情致。
APA 在當地人口中意即老爸，AIE 即老媽。老爸小吃館主打道地菜色——國菜辣椒起司、乾椒炸雞、黃瓜沙拉、清炒蕨葉、焗烤馬鈴薯，我親自向大廚學了一道王室御用食譜中的粉絲煎蛋。APA 的廚房沒有我想像中如歐威爾在《巴黎倫敦落拓記》所形容的那樣亂、髒、糟，大廚根本不擺臭架子，更不會在客人的飯菜裡面吐口水。所謂的「食安」問題並非只是今日課題，歐威爾對三○年代巴黎飯店餐飲業的內幕著墨甚多，尤其是駭人聽聞的汙穢和品質低劣的食材。
在德瑪鈴卡的廚房裡，經理、大廚、侍者、洗碗員工猶如一家人，什麼勾心鬥角、仗勢欺壓、剝奪人權的勾當，絕對不會在這裡上演。
老媽餐廳以西式、泰式、中式混搭菜單為主，消費對象多半是那些吃不慣不丹菜的旅客們。ARA 酒吧則備有多種不同口味的當地「阿拉」佳釀，質地香醇順喉，口感清爽不燥，猶如一股暖流穿腸入肚，驅逐了深山寒意。當地特產的 K5 威士忌在色香味的造詣上，不會輸給日本的三得利或蘇格蘭的麥卡倫。
御膳房食譜上的粉絲煎蛋，還有黃瓜沙拉和乾椒炸雞。
德瑪鈴卡亦可私下安排客人探訪當地的農家田舍，與淳樸鄉民享受糌粑佐犛牛肉和酥油茶。對山冥想，面河思過，聽僧侶以經文頌讚上師。踏上古道尋幽探祕，臆想昔日伏藏師一步一腳印踱出的歲月印痕，歷史從不曾走遠。
時間來到德瑪鈴卡，彷佛都可以被設定以一秒二十五格緩慢移動，城市煩囂的速度於此緩下步伐，行住坐臥變成一個又一個慢動作，在最純粹的旅宿空間裡悄悄地舒展被束縛的靈魂。
消失的文學都市
世界上有不少令人神往的馳名城市，在作家的生花妙筆下，更顯風土與人情的藝文味。雨果的巴黎、狄更斯的倫敦、喬伊斯的都柏林、馬哈福茲的開羅、帕慕克的伊斯坦堡、張愛玲的上海，這些文學都市經由作家的絕美詞藻粉飾，猶如被注入一股新生命力，整個城市像是一字一句由文字、詩詞、章節砌築而成。向來支持文學創作的王太后也寫過好幾本著作，其中以《祕境不丹》最為人所知，算是深度了解不丹的一本入門書。
不丹僅有一條高速公路，蜿蜒如蛇穿林繞麓貫徹整個內陸，沒有美國旅行作家保羅．索魯所熱愛的那種銜接東南西北的火車鐵道系統，只能以每小時四十公里的龜速，從一個鄉鎮移動到另一個鄉鎮。對於那些習於城市超速生活而缺乏耐性的旅客，倒是件好事。至少在不得不放慢的旅程中，重新找回逝去的慵懶腳步。
從 Google 地圖上，不丹的地形貌似一粒當地人俗稱 Momo 的餃子，廷布就位居在左側褶紋下。在這個沒有交通燈、星巴克、麥當勞的國度，抽菸是犯法，塑膠袋全面禁用，電視機還是遲至一九九九年才引進。
法國總統密特朗臨終前，選擇以烤圃鵐這道經典法式美食做為最後一餐。這些小雀鳥在黑市的售價可能高達每隻二百五十美元，因棲息地逐漸稀少而瀕臨絕種，所以在任何地方捕捉或販售均屬非法。在不丹，捕殺保育類動物必須坐牢。嚴禁殺生的不丹人，連叮咬他們的小蚊蟲也不打。當地民謠歌手拉姆．杜巴(LhamoDukpa)特別寫了一首歌，鼓勵世人愛護全球數量只剩下二百餘隻的白腹蒼鷺。
落實全民環保教育的不丹，是全球唯一二氧化碳排放量呈負增長的國家。諷刺的是，近年日趨嚴重的氣候暖化效應，已經造成不丹境內多處地區遭受山洪爆發的侵襲。如果情況持續下去，難保不丹某些區域不會變成詹姆斯．希爾頓的小說所描述的那樣，成為「消失的地平線」。
在旺河邊隅靜享下午茶
二○一六年中旬，靠近北極的挪威斯瓦巴群島，迎來一位身分特殊的旅客——義大利鋼琴家伊諾第(Ludovico Einaudi)。隨行的一架史坦威鋼琴和他一起飄浮在一塊雪白如冰的平臺上。北極的純淨之美與此刻所面臨的全球暖化威脅，啟發了伊諾第創作〈北極悲歌〉。這首曲子的首演以壯闊的冰河為背景，灑落的鋼琴樂音映襯著冰層碰撞、崩落的聲響，讓人觸景傷情，並傳遞出全球八百萬人的呼聲，搶救即將融化消逝的壯麗冰河。
德瑪鈴卡邊隅的旺河，穿越整個廷布市。它源自北部西藏區域的喜馬拉雅冰川群，途經不丹，再南下直抵印度和孟加拉，全長三百七十公里。與旺河並行的廷布大街上，常可見成群野狗橫行無忌，和熙來攘往的人潮出現在餐廳、商店和飯店處，間中也穿梭不少披著藏紅僧袍的喇嘛。
在漫漶朦朧的深紅身影中，我隱約瞥見神出鬼沒的倉央嘉措，在蠕蠕而動的人群中消聲匿跡。
據說，不安於室的倉央嘉措總喜歡在入夜後喬裝為平民，偷偷潛逃出布達拉宮，流連於燈紅酒綠的聲色場所，寫下一句句備受世人議論的情詩。
在詩裡，倉央嘉措不斷反覆追思、捫心自問：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不丹人從小就存好心，
說好話，做好事
本文摘自《慢宿，在旅館中發現祕境》／時報出版
作者簡介
丁一 Vancelee Teng
酷愛設計、寫作、音樂、建築、攝影及旅遊，熱愛背包旅行，長年在世界各地進行深度旅遊，足跡遍布全球六十多個國家。
被《Cheers》雜誌譽為「多元到令人眼花撩亂的鬼才創意總監」，是「PLAY玩味」的專欄作家，也為《動腦雜誌》和《一次旅行》撰寫廣告及設計文章。
曾任曼谷Publish執行創意總監，十五年廣告作品囊括二百多個國際級本地創意獎項，包括美國、英國、法國、義大利、臺灣、新加坡、泰國、香港等地。2004年榮獲Campaign Brief Asia Creative Ranking泰國十大創意人及亞洲五十大創意菁英，2005年至2010年獲封為《GRAPHIS》美國當代創意雜誌全球首三名得獎最多的美術總監。
2014年受邀在TEDx講臺分享「不帶地圖的旅行」；2018年參與不丹吉臥林旅館和德瑪鈴卡旅館室內設計裝潢與翻新工程。
著作《Disappear》、《我的私房地圖》、《在旅館房間裡旅行》、《叮！點子來了》、《我行。我宿。》
目前正專修藏傳佛教，想藉助創意的力量推廣慈善工作。
部落格：vanceleeteng.blogspot.com
電郵：vancelee.teng@gmai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