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莫斯科就像懷著某種偉大抱負似的無法習慣謙遜和寧靜,它不斷向前、不斷求變,在進入二十世紀後變動的幅度更是驚人。(丘光提供)
欣傳媒 | 熊宗慧
不過並不是所有作家都能對這樣的消極抱持寬容的態度,契訶夫似乎就不以為然。一八七九年,契訶夫從南方小城北上莫斯科求學,在弟弟的陪同下,他來到市中心莫赫瓦亞街(青苔街),參觀即將就讀的莫斯科大學(今日的莫斯科大學舊校區)。他原本預期會見到一個引人翹首讚嘆、崇高神聖的科學殿堂,不意出現眼前的卻是一棟狹隘、壅塞、到處脫漆的黃色古典建物。契訶夫當時感到失望,這失望之情並未隨著時間而消逝,反而在多年後的作品《無趣的故事》裡藉厭世的老教授尼古拉‧斯捷潘維奇之口說出:「哎,就是這麼一道陰暗且年久失修的大學門,還有那個穿著皮襖、一臉無趣的看門人,以及那根掃帚和雪堆……從那位初來乍到的外省年輕人臉上看得出,他正疑惑科學殿堂怎麼是間大教堂,而那道大學門怎麼看都無法讓人產生好感。總的說來,大學路老朽破舊、長廊陰森恐怖、牆上一片燻黑油印、光線微弱,還有樓梯間、掛衣架和長條椅的那股頹廢樣,這裡一切早早就預示出俄羅斯有悲觀主義的傾向……」
契訶夫的話頗值得深思,他似乎是藉著突顯莫斯科大學頹廢的一面以點出俄羅斯民族對悲觀主義的傾向,或許,也不無提醒同胞應朝樂觀的方向前進之意。
時間奔馳,從不停下腳步,但許多古城卻早已不復當年勇,只想安安靜靜地定居在歷史舞台的一角,可莫斯科就像懷著某種偉大抱負似的無法習慣謙遜和寧靜,它不斷向前、不斷求變,在進入二十世紀後變動的幅度更是驚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布寧晚期的作品《幽暗的林蔭道》裡就有多篇故事獻給二十世紀初充滿詩意和矛盾衝突的莫斯科;象徵派詩人布留索夫則為莫斯科勾勒出一幅大都會的風情。到了蘇維埃時期,那個無處不充斥著共產黨員、KGB探員和告密者的莫斯科,被作家布爾加科夫以超現實的荒謬和譏諷筆法表現在《大師與瑪格麗特》裡;二十世紀末,莫斯科竟成為當今最光怪陸離城市的代表,它巨幅變動的能力和它承受痛苦的耐性一樣驚人。
我不禁想起維克多‧葉羅菲耶夫的小說《俄羅斯美女》,這部被稱為是俄羅斯後現代文學代表的作品裡描寫的是一九九○年代以後的俄國,一位二十歲出頭的美麗女主角不遠千里從外省小城來到首都莫斯科追求愛情,什麼樣的愛情須得在莫斯科才找得著?自然不是普通、平淡、庸俗的愛情,而是一場轟轟烈烈、偉大體面,還要有深度的愛情,如此才配得起經歷過兩次失敗婚姻,但對愛情仍充滿憧憬、對慾望難掩饑渴、對純潔滿懷嚮往的女主角。的確,不是在外省小城,只有在首都莫斯科才會有各種難以想像的奇遇,才有機會在俱樂部、宴會、派對和高級飯店裡認識各式各樣的人,小從研究生、車廠經理、地區領導幹部,大到報社記者、主編、知名作家、音樂家、駐外大使到名流權貴等既有頭有臉又富創造才能的人物,以及更多只有外表光鮮的無賴和騙子。這是一場愛的大冒險,不只有俄國人,法國人、美國人、荷蘭人、中亞人都加入這場歷險記,共同攪和著莫斯科這灘已經夠混濁的污水,而能夠拯救、淨化它的,竟是女主角那足以令所有男人女人都感到驚豔、感動的美,美能夠拯救世界(杜斯妥也夫斯基著名之語),美也能夠拯救死亡,好一朵開在墮落、淫亂又善良崇高的荒謬莫斯科的惡之華!
時至今日,在俄國全力朝向資本主義發展時,作為全國政治和經濟中心的莫斯科所呈現的資本主義之惡也最為明顯,或許對旅遊者而言,今日光輝絢爛、霓虹閃爍的莫斯科代表著俄國走向世界、走向進步,但了解俄國的人都知道,此刻俄國正面臨另一場衝突與矛盾的內部戰爭,大富與赤貧的兩極分裂、奢華與質樸的對立、唯利是圖挑釁固有道德、虛無對抗信仰,而這一場戰爭並不是從蘇聯瓦解後才開始,從上一世紀初象徵派熱衷揭示上帝與惡魔、善與惡的二元鬥爭就展開。再往上追溯,從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作家與寫實主義作家的筆中見得,從十八世紀第一位知識分子拉季謝夫向專制政體發出憤怒的吼聲就知道,從更早以前,古羅斯時期起,這場衝突與矛盾的戰火就已經點燃,對俄國人而言,這場持續不斷的爭戰未嘗不是驅使他們走到現在、走向未來的動力。
※本文摘自《俄羅斯私風景:走過生活,讀過文學》,熊宗慧/著,櫻桃園文化,2013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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