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剛為義大利再奪下一座奧斯卡外語片獎的《絕美之城》,描寫的是老作家面對自我創作欲望與人生瓶頸的焦慮,倒不如讚頌它,似是一封寫給「羅馬」這座城市的影像情書。
它的英文片名直譯為「偉大的美麗」,就和整部電影裡盈滿著迂迴多重的各式指涉一般,一切由人任意解讀。但確實每一場戲、每個畫面,都盡是義大利式的迷人風情,讓人很難不聯想起最具代表性的同鄉電影大師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
一開始的序場,遙遙呼應尾端的結束,鏡頭像是沒有目的、又似是充滿自覺地,在羅馬城裡四處佇足遊蕩,悠揚的聖歌,忽然間就接續到快節奏的電子音樂;白天的陽光普照,也倏忽就進到夜幕降臨後的瘋狂夜宴。電影開始了好長一陣子,我們遲遲等待,千呼萬喚,主角才從豪宅派對的一角閃了出來,原來這是老作家65歲的生日派對。光從電影開場後得「熬」這麼久才讓主人翁登場的作法來看,如果觀眾還想用一般敘事電影的刻板觀念來看待《絕美之城》,那就將會是一次作繭自縛的茫茫然觀影經驗。
從這個角度出發,《絕》片確實沾染了不少費里尼作品的印記。有時充滿著《生活的甜蜜》的瀟灑不羈,有時又讓我憶起類似《八又二分之一》的內在掙扎;那意識流似的自由敘事,亦不忘時而讓動物們串場、展現如馬戲團般的熱鬧奇幻。導演保羅索倫提諾(Paolo Sorrentino)顯然不遮不掩對前輩大師的致敬之意,亦宛若夫子自道般將自己的創作者心聲,投射在男主角身上。
在隨興走跳的敘事過程中,我們還是依稀可以抓到情節主軸的脈絡。老作家多年前寫了本成功的書之後,自此封筆改做記者,只流連於衣香鬢影、名人男女之間,不再寫作。他身邊的朋友、情人、工作伙伴來來去去,時不時圍繞著「去留羅馬」的討論;但更多的是,面對生命走入遲暮歲月的長吁短嘆。從永誌難忘的初戀,到與老友舞孃女兒間的曖昧糾纏;從眼見追逐理想的友人選擇歸隱,到面對憤世嫉俗女作家的犀利批判;最後,甚至還繞了一圈,藉由宗教上的迷思,似是體悟到了生命的謎團。
電影裡不時布滿綿綿情意,溫柔繾綣;偶爾又像當頭棒喝般,對於世事的荒謬無常,做出最針針見血的批判。這是一部無法用文字和傳統說故事方法來形容的電影,有些戲甚至匆匆過場像是突如其來,幾乎難以解釋。陶淵明曾用「不求甚解」來形容他的讀書之樂,這4個字,完全可以套用在《絕美之城》之上。與其一一細問,倒不如盡情享受,別去拘泥於是非因果。畢竟在羅馬這座城市裡,什麼都可以發生,什麼都像夢境一樣真幻交錯,等待你我從影像中去探索,順便借來體會一下自己的人生。
塗翔文
策展、影評人。淡江大學傳播碩士,研究武俠片。曾任第13∼15屆台北電影節策展人等職,現為《聯合報》影評人及《幼獅文藝》等雜誌專欄作者。編著「電影A咖開麥拉」、「瑞典電影」,曾以《第四張畫》入圍第47屆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並擔任第50屆金馬獎評審。
【設計/江宜珎;圖片/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