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鳳飛飛擁有「巨星的品格」，黃子佼嘆：人間再無鳳飛飛。（圖：左右文化）
從偽鳳迷到真鳳迷，嘆人間再無鳳飛飛
受訪者／黃子佼
有些歌聲，像時代的背景音樂，陪伴著一代人成長，初時只是習以為常，回望才發現那些音符已深入骨髓，再深究，竟是有著各種奇妙的緣分。
這是黃子佼在鳳飛飛歌聲裡感受到的，在她離世後，才真切發現斯人已遠，典型在夙昔，自己愛得太遲，讓他真正地從「偽鳳迷」晉升為「真鳳迷」。
奇妙的緣分
黃子佼和鳳飛飛在演藝圈裡是隔著輩分的，不過在她後來辦演唱會時，他已經是炙手可熱的記者會主持人，受邀主持鳳飛飛台語歌謠演唱會的記者會。
他沒有想到會接到那通電話，每天在做記者會的人，從沒想過會有超級巨星打來一對一順流程。「在我三十四年主持生涯裡，大概不超過二位，但我現在想不到第二位。」黃子佼記得當時又驚喜又敬佩，將車停到路邊，畢恭畢敬地接聽電話，並且憑著收藏癖的直覺，按下錄音鍵。
黃子佼仍清楚記得那段「如沐春風」的交談：「鳳姐像親切的大姊姊，很專業，很在意自己工作的質量，這些都讓我一輩子忘不了，也成為一個很好的典範。」他尊重這些在意自己工作的「職人」。
鳳飛飛甚至和他討論起記者會上兩人造型的搭配。在黃子佼看來，這不是大問題，甚至少有人會在意主持人的造型，沒想到鳳飛飛會注意這麼一件小事，這更表示她的思路縝密，事無巨細，都追求完美。
▲ 黃子佼穿上當年最後一次主持鳳飛飛記者會的同一條長褲 （圖：左右文化）
那次的記者會順利成功，但演唱會終是隨著她遽然辭世而沒能辦成，徒留遺憾。
二○一二年第二十三屆金曲獎追加紀念鳳飛飛的節目，那也是黃子佼第一次主持金曲獎，兩人隔空同台了。
「那是什麼奇怪的緣分？」黃子佼的金曲獎主持處女秀，就碰到紀念鳳姐的浮空投影，另類地登上小巨蛋，這奇特的緣分讓他決定要重新認識鳳飛飛。在天后離開之後。
這一研究，又發現巧合。一九七二年三月，原本叫「林茜」的歌手首度以「鳳飛飛」之名推出唱片《祝你幸福》，同年同月，黃子佼出生。當然，那一個月出生的人不只他，但黃子佼還是相信，冥冥之中，他和鳳姐有緣，「或許我也賦予要傳承她音樂的使命。」
遠觀時的偽鳳迷
黃子佼曾經是「偽鳳迷」。
小時候會看鳳飛飛的節目，但他更常看張小燕的節目；會聽鳳飛飛的歌，可是聽金瑞瑤更多；不怎麼追星，只去過張小燕的錄影、上過陶大偉的節目、追過梅艷芳。而青春時期的黃子佼出於男生對美女的迷戀，喜歡的是楊林、金瑞瑤。
「但在那個年代，你根本不可能忽視鳳姐。」黃子佼細數，當年她做的綜藝節目，那些場景、畫面，還有招牌動作、各式各樣的帽子，不追星的人也不可能忽略她。等到他更大一點，看得懂了，更視鳳飛飛為學習目標和標竿，那是超越「喜歡」的「崇拜」。
可是當黃子佼進入演藝圈後，始終無緣親炙天后風采，因為當年若鳳飛飛要上電視，唱片公司也是精挑細選幾個大節目，輪不到初出茅廬的他；即使在一些節目後台遇到了鳳姐，晚輩如他也不敢上前打擾。
倒是有那麼一回在鳳飛飛面前模仿她，那是在張小燕的《快樂星期天》。黃子佼細數當時幾位很有特色的人物，如劉文正、高凌風、鳳飛飛，都是非常強大的存在，愛表演的他不可能不模仿，而且只要一模仿，共鳴會很大很強。
可是那一次當著本尊模仿，當時覺得很榮幸，事後回想只想掐死自己，「非常糗。」
現場的鳳姐當然是笑看年輕後進模仿她。黃子佼忍不住想，鳳飛飛大概會奇怪吧，她淡出又復出，同輩的那批人怎麼都不見了，怎麼出現這批人？
「我最遺憾的是沒能和鳳姐多接觸，輩分差太多了。」一直沒機會做真正深度的致敬或專訪，黃子佼二○二一年在電台做了六集鳳飛飛特別節目，隔時空致意。
巨星的品格
黃子佼佩服鳳飛飛，身為巨星，但為人友善、親切，在那場無人預想到的最後記者會，也給他留下「好訪」的印象。畢竟她的資歷太深了，從秀場、綜藝到演唱會，而她身邊那群人，如許不了、張菲、趙樹海、費玉清，個個都是反應機靈，鳳飛飛和他們都能搭配無間，怎麼會為難後輩的他？
▲ 鳳飛飛跟B太在錄音室。（圖：左右文化）
「她是一位全能藝人。」黃子佼後來慢慢拼湊出鳳飛飛的許多事跡，真的讚嘆這是一位全方位藝人，電視劇、電影、演唱、主持，甚至還以筆名「雅志」寫過歌，只能讚嘆：「原來，她真的什麼都會。」
例如主持。本身也是金鐘獎最佳主持人的黃子佼看得懂門道，在鳳飛飛那個時代，很多歌手也有自己的主持節目，如《劉文正時間》、張俐敏也主持綜藝，可是在他看來，鳳飛飛尤其把主持「很當一回事」，連短劇都認認真真演。
《飛上彩虹》裡，鳳飛飛帶出「黃金五寶」、許不了。黃子佼就是因為看鳳飛飛的節目而愛上這些人，像是品質背書一樣，因為是鳳飛飛節目裡的show，就一定是好的。
特別的是，在那個年代，鳳飛飛也算是帶著子弟兵，但她並沒有跟這些人簽合約、形成一個家族，而是像母雞帶小雞一樣形成「共好」。黃子佼形容：「她好像很『不安於室』，她很想要do something，做點什麼事。」
再聽再看鳳飛飛當年的作品，黃子佼也深有所感，尤其那個時代的歌手都要有強大的實力，這讓他忍不住想問現在非耳麥不可的歌手，鳳飛飛那時候去勞軍也沒戴耳麥、照樣能走到觀眾區，當時的音響喇叭更不會有多好，她照樣唱得完美，這才叫功夫，這才是真歌手。
鳳飛飛腦中還有龐大的資料庫，信手拈來、張口就唱。在黃子佼收集的眾多復刻DVD裡，就有她跟費玉清、蔡琴在台視攝影棚就著大樂隊，講到什麼就唱到什麼，即使經過彩排，可是要跟上現場樂隊也要靠功夫。
還有一段是鳳飛飛跟楊麗花演歌仔戲，也讓黃子佼嘆為觀止。他在網路上買了一套CD加DVD，是一些台視節目的剪輯精華版。他特別去研究鳳飛飛是不是在看大字報，結果人家演戲，眼睛該看上看下、看楊麗花，該怎樣就怎樣，沒在看大字報，顯然將台語的唱詞和口白都背了下來。
在黃子佼看來，最最難得的是鳳飛飛對於表演事業的熱情，因為不少大明星在奉獻舞台多年後，到人生某個階段會選擇「過日子」，「可是鳳姐那時還心心念念台語歌謠上巨蛋，她對於整個環境、對於娛樂圈，是有責任感的。」
這就是黃子佼說的「do something」，明明台語歌謠的傳承不是她一人的責任，可是她就是覺得應該做點什麼。這樣的人會很累、很自苦，但不是人人可為，需要有高度的人來做才會達到最大的力量，鳳飛飛正是這樣的人。
相較於同時期眾多歌手來說，鳳飛飛因為出身純樸，又獲大批女作業員支持，的確曾被貼上「土氣」的標籤，但鳳飛飛始終一笑置之，也不覺得唱國語或台語歌有高下之分，一直對台語歌有使命感，也因此想帶著台灣歌謠上小巨蛋的想法，只可惜壯志未酬。
黃子佼感佩她的這份心意：「鳳姐有傳承、記錄、把台語歌謠帶進殿堂的責任感，這些都是後來我從偽鳳迷變真鳳迷的原因。」
太晚愛上她
黃子佼是收藏控，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收藏，當然會去蒐集年少偶像的黑膠唱片，但只有對鳳飛飛這樣的巨星，他「迷戀」到連各種周邊都買回來，包括黑膠、DVD，甚至在無肖像權觀念的當年出現的那種貼有她照片的老式梳妝鏡。
尤其新冠肺炎疫情以來，黃子佼有更多時間逛網路，二○二二年三月還找到一位在馬來西亞的賣家，品項多且好，因為當年鳳飛飛很多唱片有不同於台版的新馬版，封面、曲子、編曲、甚至咬字都不一樣，這次發現大馬有好貨，立刻下單，然後帶到電台分享給聽眾。
「我也有一種莫名的使命感出現了，好像我必須把它帶回家，我不想它流落在不是真正愛鳳姐歌的賣家手上。」黃子佼形容，自己收藏這些東西，就像是天涯海角把失散多年的孩子帶回台灣，那個感覺很神聖。
幾年下來，黃子佼收藏的數量也許不及真正的鳳迷，但也有數十張鳳飛飛的黑膠唱片，也總是在他以為收得差不多時，又出現各種夢幻逸品，有些價格更是漲到他也買不下手的天價。近期則熱衷收集上世紀八○年代歌林唱片發行的月曆，其中包括鳳飛飛與鮑正芳、張艾嘉、黃鶯鶯一眾明星。
這樣算來，黃子佼真的是在鳳飛飛過世之後才開始研究她，「因為，不會再有了。」
一首鳳姐的歌
不會再有了，所以要〈好好把握〉，這也是黃子佼在鳳飛飛眾多經典作品中最愛的一首；而她的遺作〈想要跟你飛〉，則是連他聽了也會落下男兒淚。兩首歌中間可能差了三十年，一樣唱進他的心裡。
黃子佼還推薦〈自我挑戰〉，這是鳳飛飛作品中較冷門的一首，翻唱自日本玉置浩二。在他看來，她唱這首歌，就像歌名一樣，也是自我挑戰，因為她想改變、想做新潮一點的東西，因此形成「鳳飛飛唱玉置浩二」這有趣的結合，即使可能因歌路改變而影響銷路，鳳飛飛勇敢去試。
還有後來跟羅大佑合作〈心肝寶貝〉，一樣是勇敢的嘗試。而這張《心肝寶貝》很成功，如今網路價飆得極高，識貨者太多，黃子佼也買不下手。
他喜歡〈好好把握〉和〈自我挑戰〉，是感受到其中的能量，在他每次相對低潮的時候，聽這些歌就感覺重新獲得能量。
至於很多人喜歡的〈好好愛我〉，是擷取日本高中正義〈The Sunset Valley〉演奏曲的一段，衍生出全新國語歌。這讓聽歌喜歡進行「族譜」研究的黃子佼很是震撼，原來所謂的翻唱cover可以不只是cover，對自己音樂應該具有決策權的鳳飛飛慧眼選中這些歌，真的很前衛。
鳳姐是傳奇
在華語歌壇，古今往來，提到「帽子歌后」，只有鳳飛飛。這是她的象徵、她的符號。
「她很早就知道要有一個符號。」黃子佼說，當代的韓國偶像團體會在團名上頻繁利用「符號學」樹立鮮明的風格，在鳳飛飛那個年代可能還沒有「符號學」的概念，但她已經開始經營屬於自己的符號，傳遞「鳳飛飛」的訊息。
黃子佼說：「她就是一個『鳳飛飛』的設計師，她知道怎麼設計一個鳳飛飛。」求新求變，自我突破，不怕失敗，要超越別人，也超越自己，有時戴帽子有時不戴，有時候女性化、有時再加褲裝，種種都是她的icon、她的符號。
就像那個時代很多藝人唱翻譯歌，可是鳳飛飛敢選玉置浩二，相對不那麼「泡泡糖」、沒那麼琅琅上口，黃子佼真的佩服，鳳飛飛的眼界很開闊，很勇敢地去開拓各種可能性。
就像DVD裡鳳飛飛、蔡琴、費玉清，三人說說唱唱，也讓黃子佼感慨：「不會再有了。」下一代的藝人不再有如此底蘊，明星、唱片公司和經紀人、媒體思維等等，都不一樣了，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巨星合體，實力相當地演出。
因此，黃子佼給鳳飛飛在華語歌壇的定位是「傳奇」，女神、天后都已經不足以形容，「傳奇，就是很難複製、難以取代。」這和養成和時代有關，華人圈當然還有很多巨星，可是能像鳳飛飛這樣全方位的，真的是少數。
但又彷彿是「傳奇」的悖論，鳳飛飛還像「家人」，雖然她先一步離開，但頭髮斑白的眾多鳳迷們不曾散去，一樣愛著她，「因為她像家裡的姊姊，superstar可能因遙遠被淡忘，可是你永遠不會淡忘家人。」
所以鳳飛飛是傳奇，但也像家人一般的存在，明明像遙遠的巨星，可是卻親和如家人。黃子佼下的注解是「觀眾緣」，這正是藝人一生追求的「觀眾好感度」，而鳳飛飛絕對是箇中翹楚，既有作品，又有觀眾緣。
鳳姐典範永流傳
鳳飛飛走了十年，黃子佼轉成「真鳳迷」也超過十年，他在著急，著急該如何讓下一代依舊喜歡跟流傳這位巨星的歌和故事。
不能是硬塞給下一代，因為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審美和心態，有些造型、歌路、編曲就是老了，但這一輩終會老去，要如何把屬於台灣資產文化的東西傳承下去、如何不讓傳奇被時代淹沒，正是黃子佼最焦慮的事。
這些事要靠有能力的新生代，也許是透過NFT、翻唱等等手段，就像竹內瑪麗亞的〈Plastic Love〉因一位韓國DJ而全球爆紅，帶動city pop又出了一堆唱片，變成年輕人也覺得很潮的音樂，也許有一天，鳳飛飛的歌也能不斷地被cover出讓新世代接受的新作品，不只是復刻，因為復刻賣的還是中老年人。
讓新世代、讓海內外都能重新聽到鳳飛飛、愛上鳳飛飛，一如黃子佼，在鳳姐在的年代沒有真正地親炙本人，只是浸淫在鳳姐的音樂裡，直到斯人遠去，才開始欣賞、喜愛、崇拜其人其歌，感恩曾經有這樣如家人般存在的「傳奇」。
（方元／採訪）
本文摘自印刻文學《掌聲想起 鳳飛飛(首刷贈限量明信片一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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