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她的選擇謬誤◎賴以威
上次見面是…三個月前？
她歪著頭，試著把記憶從耳朵裡倒出來。站在中山站二號出口前等人的她有股氣質，往哪兒一站，周遭的人都成了拱著她的背景。
今晚是跟在公家機關上班的Jason約會，他講話很幽默，瘦瘦高高的，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唯獨聲音有些沙啞，明明笑得開懷，卻總摻了幾絲哀怨。
Photo credit : Luke,Ma
他們坐在居酒屋裡聊天。六點剛過，店裡人不多，吧檯後面擺滿熟客寄放的酒，像被栓在那兒的忠犬，動也不動，等主人晚點來接它們。她不喜歡喝酒，但她一直想擁有一間熟門熟路的店。撩起門簾，與抬頭的老闆視線交會，老闆馬上會露出熟悉的笑容問她
「老樣子嗎？」
她不用說話，點點頭，坐上她慣坐的位子。
真要有這樣的店該多好。可惜，因為常跟不同的人見面，她很少重複去一間餐廳，每次總得挑不同的店，免得撞見人。
※
「這陣子過得怎樣呢？」
Jason的話把她從想像中拉回來
「還是老樣子囉……」
一樣的開場白，前幾天跟電子公司的Kelvin吃飯也這樣。只是那時候好像是她問Kelvin，然後Kelvin回答「還是老樣子」。
接下來的話題應該也會差不多吧。
她有時會刻意撿一樣的話題說，一方面貪圖方便，一方面懷著惡作劇的心態，故意說同樣的話，看見對方專注的神情，她便興起小小的優越感。內心深處，她想報復這些浪費她時間的男人。
飯後，他們在街上散步，Jason牽起她的手，兩人手指纏繞一會兒，像在弄卡榫，調整了一下，契合地緊扣著。
「去中正紀念堂散散步？」
她點點頭，Jason攔了計程車，開門讓她先上。在車上，Jason摟住她。她窩在他身子裡，聽著他心跳，低沉、規律的脈動。Kelvin的心跳比較快，Vincent的心跳比較有力……她不信心跳可以證明一個人的真心，但她確定，心跳就像指紋，只要仔細聆聽，就發現每個人的不同之處。
她們牽手在鋪了白磚的廣場上漫步，話題像迴力鏢一樣兜回結婚。三十了，她好幾年前就希望能找到對的人，共築未來。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她比誰都努力去認識異性，去打扮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女人。
她認識了好些不錯的男人，只是她游移不決，陷入了選擇謬誤(paradox of choice)：
選項越多，人們越容易茫然、不容易做出正確決定，甚至更糟地，連一個決定都做不出。
「在眾多沒有被選到的選項中，或許隱藏著一個更好的可能。」
揮之不去的念頭詛咒著我們。
Photo credit : Pink Sherbet Photography
※
Jason、Kelvin、Vincent都在她的候選名單上。她的名單中，有幾段感情曾經走得很深，但總因為她的猶豫而止步。最後，她與這些男人形成了一種奇妙的相處方式，久久見一次面，見面時像情侶，轉身後在彼此的生命中，連一道影子都沒留下。
「妳還是一樣想結婚嗎？」
「嗯。」
「我娶妳好了，婚禮辦在明年會太趕嗎？」
「隨時都可以啊。」
她說這話時不是全然開玩笑，甚至有幾分認真。
Jason不發一語看了她好幾秒。被盯得有點窘迫，她說
「怎麼啦，你想現在跟我求婚嗎？」
Jason笑了一下，鬆開她的手
「我們能先往回走，從互相認識開始嗎？先從睡前我打給妳，先從妳無聊時會傳訊息給我，有事情想分享時會第一個想到我。」
她眼前的Jason逐漸變得模糊，只剩一張認真的臉孔在說
「我們，先從那邊開始好嗎？」
她想起，眼前的男人很早就在候選名單裡，只是她嫌他不夠有錢，生活不夠刺激。但她清楚，Jason一直都很喜歡她，不管任何時候，只要她心情不好，他總是待在那裏，等她來找他，就像方才居酒屋裡的寄放酒一樣。
她留下兩行眼淚。幾年來，她第一次覺得，總算離婚姻近一步了。
Photo credit : jurvet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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