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耕牛
1992年,我剛調到離老家80公里外的一個鄉鎮小學教書,師範畢業六年來我一直在村小游離,都是在外鄉,十分不穩定。因此也就把成家的事情給耽誤了,一晃不知不覺也就28了,在老家農村已經是妥妥的大齡青年,妹妹已經有孩子了,弟弟也剛接結婚。父母著急,我也著急。所以,剛在學校安定半年,就一直托熟識的人給幫忙介紹對象。
我所在的鄉鎮離縣城比較近,搭車也就20分鐘,縣城有一個本家大哥娶了一位在我村插隊的女知青,後來兩口子一起返城了,這位嫂子在客運站上班,我一個人在外地,性格也老實,也就和大哥大嫂走的比較近。也是巧了,大嫂就給我介紹了一位他們車隊跟車賣票的姑娘,剛好跑的線路就經過我學校門口,23歲,在那個年代也算不小了。在大嫂的撮合下,我們見了面,姑娘比我更忠厚老實,幾乎不怎麼說話,低著頭。而我一直怕她嫌棄我是農村戶口,後面大嫂帶話說姑娘對我很滿意,我想沒問題的話,也就同意了。後來我們就正式談對象了。
談了半年我們就準備結婚了,我寫信回去告訴了父母,母親不識字,所以這種大事都是父親做主,我信裏只是告知二老我準備和妻子結婚,並沒有要求什麼,因為我知道在生為農民,他們養育了六個兒女,當時我後面有三個弟弟妹妹還在念書,收入也就靠幾畝稻田,養豬種菜,負擔很重,十分的不容易。所以,我也不想回老家操辦,就在學校附近請同事朋友,老婆娘家人吃頓喜酒就行了,父母都沒出過遠門,在那個年代,車次很少,搭車,轉車等等是非常麻煩的,路線不熟更是抓瞎,田間地頭的農活也離不開人,家裏還有個八十多的奶奶需要照顧,所以我也囑咐二老不用過來了,過年我再帶新媳婦回家。
就在我婚禮的前一個星期,一天中午課間休息,傳達室老張突然找我說:“李老師,校門口有人找你!”我正納悶,我在這邊沒有熟人,會是誰找我呢?急匆匆跑到校門口一看,正是父親,他穿著微皺的藍布衣服,腳上是洗過的解放鞋,佝僂著身軀站在校門口的牆根下,四處張望著,身旁放著一擔糞箕(敞口的農具)上塞的滿滿齊齊的方木頭。我很吃驚,叫了他“爸爸,你怎過來了?”父親也轉頭看到我了,叫了我“大華!我總算找對地方了”我過去攙扶住他,說不出的滋味,我看著父親身旁滿滿一擔子糞箕的方木頭,大概兩米長,比碗口粗些,鋸的方方正正的,摞起來橫截面也有米籮筐大,問父親這是幹啥的?
“大華,這是給你打傢俱的木頭,你爺爺以前在後山種的,這不你要結婚了,我和你堂叔砍回來的,家裏也沒什麼能給你置辦的,這兩方木頭你拿去找師傅打傢俱吧”父親說完後輕輕地搓著一對滿是老繭的雙手。
我一時語塞,望著這兩摞方木出神,父親一直身體不好,幹不了重活,年輕也只能在大隊算賬記賬,我想像不出他是怎麼樣爬山砍樹,又是怎麼樣扛回家鋸成方木頭的,從村裏去鎮上搭早班車,足足十多裏山路,消瘦體弱的父親又是怎麼樣挑著一擔子百多斤的方木走出來的。搭車,轉車,找人問路,沒出門遠門的父親帶著這麼重的行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想到這些,我的眼睛思潤了。
我連忙挑起擔子,帶著父親進學校回到我宿舍,招呼他坐下喝水歇腳,又下了一碗麵條給他,看著父親大口吃著麵條,我知道他一路肯定沒捨得吃飯。吃過麵條,父親叫住我“大華,這是給你結婚用的”邊說著,父親從衣服內兜裏小心翼翼掏出一小疊發皺的鈔票遞過來,“家裏這些年都是你掙工資在補貼,難為你這個老大了,我也沒什麼能幫你,這點錢你拿著”這一刻,我再也繃不住了,眼淚花的一下就流出來了,連忙把錢推了回去“爸,你這是幹什麼,我有錢用”,我也知道家裏現在負擔重,執拗把錢塞回了父親兜裏。父親拗不過我,還是把錢收了起來,過了一小會,父親就起身要走,我本來想留他晚飯出門下個館子,睡一晚再走。可他卻堅持要回去,我知道他是怕花錢,也放心不下家裏。我只能送父親出門去搭車,也只能送到路邊,因為我下午還得回學校上課。
後來,我用父親辛苦送的來方木打了衣櫃和桌子,也是當時妻子嫁我時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這張桌子和櫃子一直陪伴我到現在,期間多次搬家,始終沒有丟棄,即使已經斑駁破舊。
現在,父親已經去世多年,但是父親送我這兩方木頭的下午一直讓我記憶猶新,恍若昨日,每每想起,眼角都不由得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