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正義最後一哩路

轉型正義最後一哩路

民報 2015-03-19 00:00

每一個時代都會出現對人類或社會有特殊貢獻的人,這樣的人通常被稱為偉人,但是,也有不少所謂偉人的偉大,是踏在別人的血淚上建立的,這樣的偉大就充滿爭議,所以有一本書叫做《其實他們沒那麼偉大》,把歷史上所謂偉人,通通都吐糟一遍,二戰之後,不少偉人都是爭議人物;包括毛澤東,列寧,史達林,蔣介石,金日成,金正日,希特勒,這些人當權時的共同嗜好就是建立雕像,材質不拘,銅,鐵,大理石都有,這些偉人在權力喧天的時候,固然可以用權力保持雕像於不墜,但是一但失去權力,雕像經常是轉型正義來臨時的頭痛課題。
台灣和其他國家如南非,蘇聯,都同樣面臨轉型正義,南非還好,很少政治人物的雕像,所以曼德拉一上台,弄一個「真相調查委員會」,圖屠大主教發表「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演說,感動人心,於是發佈對曾經迫害黑人的軍警特務特赦,請他們在法院勇敢站出來告白,說出過去的迫害史,也因為有了特赦,才有迫害人權的真相故事,然後政府對受害者才能進行冤獄和死亡賠償,否則真相必定永沉黑暗,南非的轉型正義,爭議不大,而且成為典範。
蘇聯也還好,1990年蘇共垮台後,有不少列寧和史達林的雕像被推倒,1992年,俄羅斯國會通過「政治受害者恢復名譽法案」,到2006年有98萬件,包含127萬人提出聲請,總共有87萬人獲准平反,到了2010年,聲請案件就降低到幾千件,但是蘇俄共時代被列寧,史達林兩人清算,鬥爭,因此死亡,流放,冤獄的人口至少五百萬,但是基於人性的怯弱,經過大難之後,俄羅斯人學習寒蟬,封口的人更多,中國毛澤東也同樣兩手沾滿血腥,北韓金正日不惶多讓,這兩人還在等待冤死的靈魂上門討債,因為中國和北朝,仍然處於威權持續專政,轉型正義,尚未來到,所以每年還要政府編列預算,為各城市廣場的毛澤東,金正日銅像清洗鳥屎。
 
平心而論,推倒銅像,只是轉型正義的象徵而已。
 
轉型正義的內容應該包含兩種;對受害者的名譽平反,冤獄或死亡賠償,其次是對加害者,或幫助犯的懲罰,前者比較容易做到,後者較難,因為事過境遷,死者死夷,很難處罰,台灣的228及白色恐怖,冤獄賠償至少是一次到位,不像南非,曼德拉一上台,有錢的白人跑了,政府太窮,所以受害者還要分期領款,至於對加害者及幫助犯的處理,最為困難,台灣幾年來,就停留在這樣的困擾中,所以每到228紀念日,突襲式,洩恨式的對蔣銅像噴漆攻擊,就不曾停止。
 
問題也是出在蔣介石的塑像太多了,居全世界偉人之冠,超越列寧,毛澤東,金正日,希特勒,蔣已經不是民族救星而已,而是全人類救星了,如此偉大的人,卻又如此愚不可及,二戰之後,拯救英國的大英雄邱吉爾首相,面對國會議員倡議,要為他建立銅像的人說;「你們以為我瘋了嗎?我會愚笨到死後還要站在烈日下,被燒烤,還要忍受颳風下雨,甚至飛鳥在我頭上拉屎嗎?」果然邱吉爾逃過烈陽下罰站的處罰,但是,沒有頭髮的蔣公,恐怕會被曬得很兇。
我們無法理解,這位自稱自己是基督徒的蔣介石,為何熱愛偶像到此地步,根據統計;全台一共有四萬五千座蔣介石的大小塑像,還不包含放在自己家中粉絲的收藏品,除了街頭以外,醫院,各級學校,榮民之家,光觀區,公園,行政機關,還有曾經住過的行館,西子灣,日月潭,澄清湖,都有塑像,你可以想像到的地方,都會出像蔣介石,不管你走路,騎車,散步,他都會在某個地方監視你,與你同在,有點像是歐威爾所寫的「1984」,老大哥正在看著你呢,這些塑像外觀和材質也不一定相同,或站立,或坐,或軍服,或唐衫。
 
2000年政黨輪替,最早一批蔣介石塑像一百多座,從高雄縣運到大溪的慈湖紀念公園,從此以後,陸陸續續,有一些縣市機構棄養的塑像,也送到此地,目前園區已經有一千多尊塑像,但是距離全面回收,還很遙遠,2007年,高雄市中正文化中心在民意要求下,更名為高雄文化中心,中心大堂的蔣介石銅像被拆成八塊,運到大溪重新組裝,這次拆除遇到的粉絲抗爭並不大,事實上,台灣經過幾十年民主化過程,許多被塵封的歷史文件再度問世,早已經證明了蔣介石和228屠殺,以及清鄉,白色恐怖脫不了關係。
在「療傷止痛」一書中的口訴歷史,白先勇的父親白崇禧當時以國府國防部長之尊,銜命來台處理228事件善後,來台的16天,和不少台灣民眾會面,明白228事件起因是官逼民反的社會背景,國府官員貪污,政策不當,才是最大原因,因此多次要求陳儀從輕,從寬處理涉案台籍人士,而且多次發電文給蔣介石,請他不要武力鎮壓台籍人士,但是結果卻剛好相反,蔣介石的指示是「高度鎮壓」,以當時的國府情勢研判,蔣介石正面臨國共內戰,失去中國的憂患,如果台灣被赤化,或被台獨勢力佔領,國府將無處可去,因此知道台灣不能丟掉,所以,下令陳儀不惜手段,武力鎮壓,老蔣要保住台灣的企圖,是可以理解的,從各類文獻來看,蔣介石就算不是元兇,其實也和元凶相差不遠。

但是這樣的人,卻被奉諸廟堂之上,這也是令受害者家屬無法理解並接受的一件事,而這座廟堂就是中正廟,拆廟也是許多有識之士,企圖完成的轉型正義最後一哩路。而想把已經被神化的蔣銅像,移出中正廟,任務的艱困,比把銅像移送到大溪還艱難。

228受害團體認為,此廟不除,就不算轉型正義成功,「沒有共同的過去,就不會有共同的未來」,但是,柯市長卻以「這是歷史」輕言帶過,因為國民黨擔心中正廟蒙難,所以早一步把此廟列為古蹟,成為最年輕的古蹟,破世界紀錄,柯市長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把族群衝突再度挑起,而公民團體卻希望一鼓作氣,把蔣介石蓋棺論定,但是,台灣本來就是移民社會,想要有同樣的歷史本來就很難,但是卻可以有同樣未來,兩者並不相悖違,在這樣的爭論下,有另一個角度的思維在此提供:

1995年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拍了一部電影;「尤里西斯的生命之旅」,電影中一開場,是一條運河的場景,鏡頭從淡出到淡入,寬廣的河面上正有一艘平底的貨運船緩緩通過,船上裝運著一尊被切割成很多形狀的大理石像,而最大的部分是列寧的頭部,在烈日下閃閃發亮,河岸上有一群人正看著這艘船的移動,有一些人看到被支解的列寧塑像,跪下來默拜,有一些人卻向著船上的塑像丟石頭,高聲歡呼,有一些人只是默默觀看,不發一語,把這些岸上的人分析一下,正好是一個社會面對獨裁者失權後的寫照,台灣不也正是如此,跪地默拜的人日漸減少,丟石頭的人越來越多,但是也有保持理性態度的人,想想看,你是岸上的那一群人呢?

時間永遠是良藥,再過幾年,曾經對蔣介石跪地默拜的人,走進棺材,中正廟也就不是中正廟了。如同聖經傳道書所言;「拆毀有時,堆砌石頭有時」。

但是,柯市長也患了一個錯誤,企圖以「歷史」堵住轉型正義之口,卻把歷史和崇拜混為一談了,憑良心說;存在台灣眾多的蔣氏塑像,肯定多數是基於崇拜,而非基於歷史,銅像絕不會因為擺放太久,就變成歷史,而是要看它擺的地方和原因,才能判斷是否關於歷史,1990年蘇共崩解,社會上到處流行拆列寧銅像,但是,第二大城列寧格勒本來以列寧為城市之名,又被改回聖彼得堡,許多人相信,芬蘭車站前廣場的列寧銅像,也會被拆掉,但是,市議會決定保留,因為這座銅像是歷史,1917年列寧站在此處,發表激動人心的大革命演說,列寧右手高舉,俄羅斯很多列寧塑像,都是這個造型,但是只有這一尊是歷史,2009年,一群反俄共的人用炸藥把列寧銅像的屁股炸出一個大洞,2010年俄羅斯政府花了600萬盧布修復銅像後,列寧像再度回到芬蘭車站廣場,因為這是歷史。

但是蔣介石銅像呢?不會有四萬五千個歷史吧,不應該在他走過的台灣每一個地方都留一個吧。

許多人建議,蔣銅像應該退出大中小學校園,但是政大不願意移除,政大說;「蔣介石曾經擔任政大校長,所以算是歷史一部分」,這說法免強通過,但是校長這個頭銜,是蔣先生三十幾個頭銜之一而已,肯定一張名片印不下,說不定,他也忘了,曾經兼任政大校長。

其實,重點不在於蔣銅像要保留幾個,中正廟要不要拆招牌,重點在於塑像的紀念文要寫甚麼?

政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也有一尊雷震銅像,作為蔣先生的最大敵人,雷震的銅像也出現政大,很警世,也很矛盾,雷震的銅像紀念文上面寫著;「他查封了我的書,我的雜誌,但是不必為我悲哀,你要為我的從容就義感到驕傲」,死去的雷震可能不知道,迫害他的人的銅像也在政大,正好和他鄰居,夠黑色幽默吧。
所以,請先把蔣銅像上的「民族救星」字樣拿掉,正確書寫上;「這個人在1945年,以盟軍統帥第一號命令,強行改變短期接管,非法佔領台灣,1947年,228事件時,下令鎮壓台籍人士,並進行清鄉行動,打擊進步人士和親共分子,製造全島白色恐怖,迫害異議人士,數萬台灣人及中國籍人士因此喪命,正確人數不詳,1949年,以下野總統身分,帶領200萬內戰失敗的官軍民退守台灣」。

我相信;只有正確還原歷史真相,台灣轉型正義的最後一哩路才會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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