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苦悶的歷史」一書中，王育德先生開宗明義如是說：「台灣人最大的苦悶就是不能自由說出我是台灣國人」。
1997年，我在俄羅斯境內的哈巴羅斯克被俄國公安逮捕，公安逮捕我的理由是持用偽照的日本國護照偷渡入境，因為我的車輪牌一點不像日本護照的太陽，仿冒技術太拙劣，公安逮捕的理由很瞎，我也很冤枉，但是我更苦悶，並且有苦難言，因為俄語不太靈光，無法溝通，每天一塊黑麵包，一杯牛奶，一條爬滿臭蟲的毛毯，監牢外的窗景是白色的，永遠不停歇的大雪，我冷、我餓、我苦悶、我困厄，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身分是如此令人苦悶，ROC是甚麼？我的台灣呢？
馬總統或許不知道台灣人的苦悶，但是多數的台灣人都知道，台灣的苦悶源自身分。那些所謂幸福指數高低，貧富差距擴大，是每一個社會都存在的問題，算來只是苦悶的表象。但是，身分是作為一個人的根本，一但人的身分產生動搖，那麼生命就會如同浮萍一般飄搖，正是所謂「不能安身、無以立命」，而戰亂和政治，經常是造成身分動搖的主要因素。
1910年，從日本德島搭上朝日輪的日本第一波移民，來到花蓮的吉野，建立第一個日本移民村，清水半平就是其中之一。吉野移民村後來改名為吉安鄉，日本治台之初，為了示範現代社區生活，在花東建立吉野為第一個示範村，包括醫院、郵局、車站、神社，面面俱到。最初的開墾極為艱辛，熱帶瘟疫死人無數，後來日本政府陸續從九州，福岡派遣移民來台建村，從南到北，共有30處，這些人在台灣結婚生子，變成所謂的「灣生」。1946年，日本戰敗，32萬2千位移民，遭受強制遣返命運，清水半平在「吉野移民村回顧錄」中寫道：「我一生最大的驕傲是建立移民村，但是最大的罪過是協助陳儀政府欺騙族人，聽信陳儀所說，移民對台灣貢獻很大，保證可以永居台灣」，但最終卻遭到遣返。這些「灣生」回到戰敗後的日本，身分飽受欺凌，和排斥，他們是台灣人？或日本人？答案在風中。
也是這一年，彰化、宜蘭的台灣墾民，從頭城渡船來到沖繩的八重山島，種植鳳梨。1945年，日本戰敗，這些留在八重山島台民面對一個回不去的家鄉，只能望海興嘆，他們是台灣人？或日本人？答案也在風中。「八重山島台灣移民在1972年中日斷交後，選擇集體歸化日本」。
也是這一年，日本東京帝大畢業的八田與一，搭船來到基隆，擔任台灣總督府土木課技士，規劃興建嘉南大圳，1946年，八田搭乘大洋輪到菲律賓視察，遇到美國巡洋艦的攻擊，葬身海上，一個月後，屍體飄到日本山口縣外海，八田家屬最後決定把八田葬到台南烏山頭，常伴他最愛的大圳，八田的生死和台灣與共，他已經成為台灣人。
戰爭和政治，造成人類諸多痛苦的身分記憶。1850年，中國太平天國鬧革命，南方各省一片烽火，民不聊生，當時，英國鴉片船以廣州為集散地，許多企圖逃離中國戰亂的人選擇遠離中國，搭上英國鴉片貿易船，來到印度的加爾各答。歷經百年，這些中國人在當地形成一個數萬人的華人社區，他們早已融入印度社會，會說印度語，和印度人通婚，1962年，中印為了邊界問題，爆發戰爭，華人社區有數千人被捕，罪名是擔任中國間諜。這些人被送到印北山區，有六千人被關押，三千多人死於寒冷，他們雖然歷經百年的印度生活，仍然無法成為印度人，答案還在風中。
1857年，英國輸出鴉片到中國，遭到中國禁運扣押，引起第二次鴉片戰爭，英國戰船逼近廣州，當時的兩廣總督葉名琛創造三不主義「不戰、不降、不和」，結果英軍兵臨城下，葉明琛下場可知。根據後來英軍描述，葉名琛總督端坐大堂，不懼砲火在身旁爆炸，事後，葉名琛被英軍俘虜，用船艦送往加爾各答英軍監牢。英國人擔心葉總督吃不慣西方食物，還特別在船上運送稻米，專程送到加爾各答，葉名琛後來在牢中吃完稻米後，堅決不願吃英國食物，餓死牢中。不管史書對葉名琛評價如何，英國人稱葉名琛是真正英雄，這個三不主義的創造者，身分沒問題，生是中國官，死是中國人。但是，馬英九的新三不呢？
治理台灣的「山寨中國」因為時代變遷，從老蔣對紅色中國的「要戰」，到新的三不主義「不戰、不降、要和」。但是這個和，不管行動或辭令，怎麼解讀都和投降連在一起。因為面對中國強權，國民黨只知道放下武器，卻不知道挺直腰幹，這也是令台灣人更加苦悶的地方。
我們可以對照一下：如同台灣被惡劣命運圍繞的巴勒斯坦，巴解建國英雄阿拉法特的親密戰友沙里夫，曾經被視為巴解恐怖分子，專門四處放炸彈，而現在是推動以巴和解的最主要推手。他在回憶錄中說：「向敵人投降，無法換取和平，只有不停抵抗，才會有尊嚴的和解」。
1949年，共軍入疆，向中國殺人魔王震表態投降的東土耳其斯坦國「新疆」政治權貴，現在的下場如何？維吾爾族人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台灣人不知道嗎？還有西藏呢？香港呢？而現在的台灣政府，對中國強劃東海防空識別區，以台灣領空為中國領空，到M503航線，進一步壓縮台灣，改變台海已經維持60幾年來的現狀，馬總統對中國蠻橫卻依然保持恭儉讓。我們可以理解，馬總統背負「山寨中國]的亡魂墓碑已然沉重，企圖搭上國際航班本來不易，但是馬總統以元首之尊，潛行偷渡新加坡，悼念李光耀，連總統專機禮遇都沒了，都令台灣人進一步抬不起頭。
馬先生個人受辱事小，但是，國不成國的時候，馬先生至少可以藉此機會拒絕前往，向國際發聲，為已死的蔣氏父子留點顏面，以彰顯老共打壓喪禮的無理，那或許也可稍解台灣人心頭之悶。但是，馬先生的做法總是令人不解，或者以他長期懷抱的中國情懷，內心已經甘為中國犬馬，所以連抗議也免了。這樣的政府所帶領的社會氛圍之下，台灣人如何不悶？
但是，還要感謝中國的打壓，因為苦悶也是良藥，如同煩惱生出智慧一般，廚川白川在「苦悶的象徵」一書中所說，苦悶是創造力的泉源。台灣人因不滿被中國以武力脅迫，國際身分上長期被壓抑之下的苦悶，促使更多台灣人，產生對台灣的認同，認同人口已經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苦悶也增添台灣建國的動能，激發年輕的台灣新世代，勇敢衝撞馬公館和陸委會，圍繞在馬政府身邊的這批國民黨黨國政商權貴，或許甘做中國奴，但是有良知的台灣人卻寧為台灣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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