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EWS匯流新聞網記者邱璽臣/台北報導
台灣性產業管理源自日治時期公娼制度,國民政府來台後,因無法根絕性交易產業,而開始對公娼進行登記管制,全盛時期全台約500間公娼館。
台北市議會1997年通過廢止《台北市管理娼妓辦法》,被視為台灣公娼制度邁向歷史終點的關鍵時間點。
市府宣布給予兩年緩衝期,卻又在期滿前因社會衝擊、人道安置及配套不足等因素,再度延宕。
直到2001年台北市政府才勒令「江山樓妓女區」與「寶斗里妓女區」公娼館全部歇業。
後續桃園市與澎湖縣也相繼廢止各自的娼妓管理辦法,公娼制度在法律層面全面退場;台灣境內最後一間公娼館,桃園「天天樂」公娼館因疫情衝擊、經營困難,2022年正式熄燈。
從首都法令廢止到台灣最後一家關門,時距橫跨25年。
本專題所稱「性產業除罪化」,主要指兩個層次的修法方向: 一是廢除現行《社會秩序維護法》第80條對成年、合意性交易當事人(性工作者與嫖客)處以3萬元以下罰鍰的規定,讓雙方不再因單純性交易行為承擔任何刑事或行政責任;二是檢討並刪除現行《刑法》第231條對於在全體當事人均為成年且自願情況下,以性交易為營利目的的仲介者與場所經營者之刑事責任。
不過,各界相關主張仍明確排除人口販運、暴力脅迫、詐欺、剝削未成年人等行為,對這些剝削與販運案件,仍應維持嚴格刑事處罰。
公娼制度退場性產業未消滅 轉往私密空間
看似畫下句點,事實上性交易本身未消失,當警察取締仍存在,但合法場域不存在時,「地下化」就成了唯一的出口。
管理娼妓原有其目的,以台北市的娼妓管理辦法為例,第4條寫明是為了「肅清暗娼」、「登記管理」,以及「職業輔導與收容教化」。
因此,真正撤出的並不只是法規與公娼館,而是撤出公權力原可以監督、登記、要求定期體檢的管理。
性產業未消失,卻往「不可見」角落持續滋長。
曾在萬華服務的C醫師提到,性交易從早年公娼館、特種茶室、老舊旅館,轉往私密空間。
據他了解,低價的1節性交易500到1000元,服務對象多是基層勞工、老人。
在他眼中,廢公娼並未阻斷性交易,反而加深階級差距,高級娼妓早已改去更隱密的飯店、私人俱樂部或會館型空間,服務能負擔高價的「客戶」,真正暴露在街頭與治安風險中的,是年紀較大,沒資源沒背景、也沒有談判空間的弱勢性工作者。
色情產業的業者小張則直言,不少人對設置性專區是悲觀的,普遍只想要賺錢,認為現階段就可以賺到錢,何必改進?但他也不諱言,若法律持續將性販售雙方處以罰鍰、業者視為違犯刑法,在整個社會觀感沒改變下,設置專區較困難;「除罪化」反而是有機會的,社會現在被「性專區」這個東西框住了,應該從較簡單的,從「源頭」法規方面解決。
「性產業合法化,有助於管理並挽救從業人員心理健康。
」小張透露,觀察到性工作者患有情緒障礙的比例高,此問題核心是該行業對身心造成大量傷害的情緒勞動,以及行業非法化導致的生活圈封閉。
從業者因工作性質無法對外正常傾訴壓力,長期壓抑情緒,最終依賴酗酒或吸毒等方式排解,導致精神狀況惡化。
小張強烈主張,性產業若能全面合法化,將有效改善現狀;不僅能強化政府對行業者的管理,更重要的是能打破地下化帶來的污名與封閉,從而為從業人員引入正規的心理支持和健康服務系統,提供健康的舒壓管道,如此能從根本上解決因「非法」環境所導致的嚴重精神健康危機。
曾在政壇推動性專區多年的前台北市議員童仲彥,用「完全放任它地下化」來形容現狀。
他指出,性交易並沒有離開台北,旅館房間裡面也還是一樣,只是從街頭、公娼館、舊旅社轉移到更難被看見的地方。
他說,假借旅遊簽證過來賣淫的也還是很多,性交易一直存在。
童仲彥表示,設立「性專區」能有效解決多重社會問題,專區化管理的首要優勢是能對性工作者進行衛生與健康的集中管理,並促進消費資訊的透明化,對消費者形成基本保障。
更重要的是,在專區內進行消費能夠確保消費者的人身安全,避免遭受如「仙人跳」或被不法集團控制等風險。
他強調,政府不應逃避此議題,應積極面對處理。
童仲彥總結,設立性專區的意義不只是解決特定族群的生理需求,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這是對性工作者工作權利的正式保障。
他認為,透過設立專區,能將此類活動納入規範,形成一個安全、受控的環境,最終達到同時保障性工作者與消費者雙方權益的目的。
從可見到不可見 公權力撤守的代價
制度終結與現場狀況之間的落差,也反映在政策觀察者的語句裡。
公務員S就點出,一些人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反對性交易,但無管理卻任由它在檯面下發生、性工作者被剝削,根本不合理。
公務員S對設立性專區的議題發表獨特見解,主張最適合的地點是位於新北市八里區的台北港;台北港的優勢在於人煙稀少,容易劃為獨立的特區進行管理。
他提到,台北港不僅有船隻進出,更重要的是它鄰近機場,交通上極具優勢。
S建議可以規劃專車接送往來人士,直接從港口、機場將人送到特區,特區開設許多outlet、shopping mall,這樣一來,性專區便能與觀光旅遊結合發展,為地方帶來經濟效益,實現有效的隔離管理與觀光發展。
10多年前,時任大法官許玉秀早已預警:「全面禁止性販售行為,正好是不負責任地將可能危害國民健康的行為,驅趕到公權力看不見的地方。
」2009年,司法院釋字第666號做出解釋時,許玉秀在協同意見書中寫下幾段至今仍被反覆引用的文字。
她指出,「性成為一種可以交換的資源、具有充實生活內容的功能、因而有經濟價值,是世俗生活裡的現實,而且時時刻刻都在發生。
」
許玉秀並提到,如果規範目的在於維護國民健康,「有效的辦法是納入規範,而不是排除於規範世界之外」。
在她的論述中,「性販售必須被承認為一種職業,方才能納入管制」。
25多年後回望,台北廢娼從1997年決議、2001年實質取締,到桃園2022年「天天樂」公娼館歇業、撤照,時間線看似完整畫下句點,但許玉秀當年的警語,卻在受訪者的口中被一一兌現,缺乏制度管理的空白,並沒有換來性交易絕跡的社會,而是換來更不可見風險與更難掌握。
公共衛生與治安雙失守 公權力撤守的代價
從首都的廢娼決議,到最後一家公娼館熄燈,這段歷程,讓台灣的性產業從「有規範但具爭議」的公娼制度,轉變為「看似禁止但全面存在」的地下市場。
醫師與公共衛生體系失去了制度性監測的功用,警政機關只能透過查緝面對零星個案,社會局與社福體系則只能被動處理已經發生的暴力、剝削與生活困境。
面對性交易不會消失、只會轉型的現實,國家還要選擇遮眼多久?公權力以「眼不見為淨」的態度,把風險趕到看不見的地方,將性工作者從違章建築驅趕到五星級飯店或私人俱樂部,就算盡了責任?實況卻是違章建築與老舊公娼館消失了,性交易卻以更隱密、更分散、更難查找的方式存在。
照片來源:Google Map截圖、台北市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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