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炎
認識白求恩,是從兒時背誦領袖的《紀念白求恩》開始的。那時,這位“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洋大夫,連同“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便深深鐫刻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裏。
大雪時節,北美天寒地凍。帶著這份沉積多年的感念,我踏上了前往加拿大安大略省格雷文赫斯特小鎮的旅途,去拜謁這位中國人民老朋友的誕生之地。
小鎮靜謐,空氣清冽。白求恩故居是一座臨街的二層木樓,在蕭疏的冬日裏顯得格外莊重。庭院幽靜,雖值仲冬,仍有綠意倔強地存留於松柏之間,更有幾株楓樹,葉片如丹,在清冷的陽光下仿佛靜靜燃燒的火焰,將這方天地映襯得如同福地洞天。樓前,白求恩的青銅塑像矗立著,目光沉毅地望向前方——那方向,似乎正是遙遠的東方。
步入故居底層,時光仿佛倒流。書房、廚房、臥室,擺設簡樸,大抵保持著十九世紀末的模樣。木樓梯吱呀作響,引我登上二樓。這裏已辟為事蹟展覽室,大量的珍貴史料靜靜陳列:泛黃的照片、斑駁的醫療器械、字跡工整的戰地醫療教材、還有他與毛澤東在延安窯洞前合影的瞬間。一部簡短的紀錄片迴圈播放著,將那個熱血澎湃、跨越山海的生命軌跡勾勒得清晰而震撼。最觸動我的,是與故居並排的紀念館。館內除實物外,更在右後方匠心獨運地壘起一排沙包,佈置成戰地救護所的形態。那簡陋的擔架、鏽跡隱約的器械,瞬間將時空拉回到烽火連天的華北前線,耳畔仿佛傳來炮火的轟鳴與傷患的呻吟,一位高鼻深目的醫生,正俯身在血色與塵土中,全神貫注地施行手術。此情此景,令人肅然起敬。
展覽詳述了這位共產主義戰士不平凡的一生。1890年,他出生於此地一個優渥的牧師家庭,天賦聰穎,年紀輕輕便在歐洲醫學界嶄露頭角,成為皇家醫學會會員,前途似錦。然而,這顆不安於舒適的靈魂,卻選擇了“短垣自逾”。他加入加拿大共產黨,毅然奔赴西班牙反法西斯前線,最終,又將全部的熱忱與醫術,投向正遭受苦難的中國。1938年初,他率領醫療隊突破重重封鎖線,千辛萬苦抵達延安。在鳳凰山的窯洞裏,毛澤東與他握手的時刻,註定了一段偉大國際主義傳奇的開始。他不僅組織醫療系統、創辦學校、編寫教材,更堅持“到前線去,到戰壕附近去”。在山西雁北,在冀中平原,在槍林彈雨之間,“白求恩”三個字成了戰士們衝鋒時信念的呼喊。央視文獻紀錄片《山河歲月》裏那真實的悲壯場面,正是他與中國軍民並肩抗日、血脈相連的見證。
然而,傳奇在1939年那個寒冷的秋天戛然而止。河北淶源縣摩天嶺,在搶救傷患的緊張手術中,他的手指被割破,感染,繼而惡化為敗血症。同年11月12日,這位將生命最後兩年毫無保留奉獻給中國抗日戰爭的戰士,在河北唐縣黃石口村溘然長逝。1952年,他的靈柩遷入石家莊華北軍區烈士陵園,從此,每年清明,鮮花與追思不絕。
漫步回到銅像前,毛澤東的評價在心中回蕩:“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這或許是對他精神最精准的注腳。他所代表的,超越了國界與種族,是一種基於人類共同良知與理想信念的崇高選擇。維護二戰勝利成果,對於那些捨命支援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特別是中國抗日戰爭的國際共產主義戰士,任何時候,中國人民定會知恩圖報,銘記於心。
歷史的因緣際會,讓這座小鎮在1976年中加建交後,獲得了新的意義。加拿大政府購回這所住宅,復原舊貌,並列為國家文化遺產。如今,它成了安大略省一處獨特的“紅色”景點。來訪者中,多是懷著與我同樣心情的華人面孔。故居前的中英文牌匾上寫著:“在十多億人民心目中,他是一位英雄,是加拿大的代名詞。”此言不虛,一語破的,對於無數中國人而言,白求恩,早已成為一種精神符號,一個關於無私、奉獻與國際主義情懷的鮮活圖騰。
離開時,夕陽為小鎮披上淡淡的金暉。我一步三回頭,那座木樓在楓影與暮色中靜默依然。白求恩從這裏走向世界,最終將生命的華彩樂章譜寫在中國的山河歲月裏,我們感恩他,懷念他,這懷念,必將穿越更漫長的時光,直至永恆。(圖:葉炎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