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文
雖然早已遠離了農村，告別了懵懂童年，但那沾滿鄉土味道的紅苕麻糖，始終在記憶裏散發著清甜，讓人回味不已。那醇厚的甜香裏，藏著母親的辛勞，藏著童年的期盼，更藏著鄉村冬日獨有的溫暖。
小時候，每到冬季，田地裏的紅苕迎來豐收，父親和母親背著背簍下地，一大背一大背飽滿的紅苕被陸續背回家，堆在牆角，像一座座紅褐色的小山。我們四個孩子圍在紅苕堆旁，踮著腳尖數著、摸著，心中滿是抑制不住的希望——知道母親要為我們熬制心心念念的紅苕麻糖了，那是冬日裏最讓人期待的美味。
熬紅苕麻糖的工序還是比較複雜的，每一步都得細心琢磨。
首先，母親會挑選個頭勻稱、表皮光滑的紅苕，放在清水中反復清洗，去掉泥土和雜質，再用菜刀把紅苕砍成大小均勻的小坨坨，一一放進大鐵鍋中，加入適量的清水。水面剛好沒過紅苕，蓋上厚重的木鍋蓋，用柴火慢慢煮。這道工序大約需要1個小時，灶膛裏的火苗跳躍著，映得廚房暖融融的，偶爾能聞到從鍋蓋縫隙中飄出的淡淡甜香，勾得我們總愛圍著灶台打轉。等到紅苕完全熟爛，用筷子一戳就能輕鬆穿透時，母親就會把滾燙的紅苕倒進大盆裏，趁著熱氣，用鍋鏟或者木棒反復搗碎，盡可能把紅苕裏的汁液都搗出來，然後放在一旁自然冷卻。
等到紅苕泥冷卻到適宜溫度，母親就會把事先準備好的舂碎的麥芽倒入其中，用筷子順時針攪拌均勻。這裏，特別說說麥芽的培養：母親會把清洗乾淨的小麥放入乾淨的水桶或者瓦缸中，加入適量清水，保持水溫在攝氏7度左右。溫度過低時，就往裏面加一點溫水調節；溫度過高則會把麥芽燙死，影響發酵。當麥芽長到一定高度，為了防止它過度生長浪費營養，母親會在麥芽上面蓋上一個筲箕，壓住它的長勢。按照母親的經驗，搗碎的紅苕與舂碎的麥芽要按照50:1的比例攪和，這樣發酵效果最好。等到兩者完全混合均勻，密封好進行發酵後，母親就會把它們的混合體裝進乾淨的豆腐帕子或者布口袋裏，吊在房梁的繩子上，用手反復擠壓過濾，把渾黃的澱粉汁液一點點濾出來，再將過濾好的汁液倒進鐵鍋中，準備開始煎熬。
熬紅苕麻糖的時間是很漫長的，饞貓似的我們早已望眼欲穿，趴在灶台邊，時不時問母親“麻糖好了嗎”，恨不得立刻嘗到新出鍋的滋味。據母親講，麻糖真是“熬”出來的，從汁液下鍋到熬製成型，大約需要20個小時。為了保持鍋底的溫度穩定，不能忽高忽低，一定要有人一直守在灶門口，不停地往灶孔裏添柴塊。因為耗時久，需要的柴塊也多，那些家裏柴塊儲備不多的家庭，一般不願意熬麻糖，他們要把珍貴的柴塊留到春節煮豬頭、辦年飯時用。
我們姐妹幾個會輪流幫母親添柴，看著鍋裏的渾黃汁液在柴火的炙烤下慢慢變化：水分一點點蒸發，汁液越來越濃，顏色從淺黃漸漸變成蠟黃色，最後熬成黏稠的膠狀，這時的麻糖就已經熬成了，用鍋鏟挑起一縷，能拉出長長的糖絲，黏性十足。這個工序中，除了要不間斷地添加柴塊，控制好火候，還要有人用鍋鏟不停地在鍋裏翻滾攪拌，一刻也不能停，生怕裏面的汁液粘鍋燒糊，影響口感。
等到麻糖熬好，母親會立馬找來早已洗淨晾乾的瓦壇子，小心翼翼地將滾燙的麻糖倒進壇子裏，迅速蓋上蓋子，防止灰塵掉落進去。麻糖冷卻後就會慢慢變硬，咬起來有些費牙，牙齒會覺得難受。所以我們吃麻糖時，總會先把麻糖拿到開水裏燙一下，讓它稍微軟化後再放進嘴裏，那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帶著麥芽的清香和紅苕的本味，讓人越吃越上癮。
現在，市面上各種各樣的糖類多如牛毛，但我依然割捨不下小時候母親為我們熬制的紅苕麻糖。那不是什麼名貴的吃食，卻有著最純粹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