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畫中的冬日世界/賀源

古畫中的冬日世界/賀源

【『好報』報系:台灣好報】 2025-12-11 18:57

賀源

走進博物館的古代書畫廳,外面的車馬聲一下就遠了。燈光是幽柔的,空氣裏有種清冷的、類似舊書和檀木混合的氣味。然後,你就在那面最大的展牆前站住了——面前是範寬的《雪景寒林圖》,它靜靜地懸掛著,卻像一堵沉默的山,迎面壓來。

你得仰頭看。畫裏那座主峰,凜然地佔據中央,山腳下寒林密佈,枝椏如鐵線般刺向灰白的天空。細看,山石的肌理並非平滑,而是佈滿細密如雨點的小筆觸,這就是“雨點皴”,摸著仿佛能感到岩石的粗礪與寒氣。雪在哪里呢?它不在表面,而在“留白”處——山坳間、樹冠頂、屋瓦上,那一片片素白,是被深色的山體與林木“擠”出來的,因此顯得格外厚實、沉靜,像是大地蓋了一床安眠的棉被。最動人的是林間那座蕭寺,還有溪畔半掩的村屋,門扉似乎虛掩著,讓你覺得,那冰天雪地裏,仍有一爐溫火,等待著晚歸的人。清代鑒藏家安岐稱它為“神品”,不僅因它技藝撼人,更因它畫出了北宋人心目中的天地秩序:嚴酷、崇高,卻又在靜默深處,蘊藏著生生不息的仁心與溫情。

視線從這幅巨碑移開,在旁的展櫃裏,或許會遇見一幅截然不同的冬景。那是南宋馬遠或夏圭的小品。沒有全景式的磅礴,只有一角半邊——半截老梅,幾叢雪竹,一個披著蓑衣的漁翁,獨自駕著一葉扁舟,在空曠無邊的水面上。留白變成了畫的主角,那是迷蒙的江天,是無盡的寒氣。畫得極少,意蘊卻極長。這種“寒江獨釣”式的意境,是宋人留給後世最深刻的冬日印記:孤獨,卻不寂寞;清冷中,自有一份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傲岸與專注。它不再是外在山河的壯寫,而是內在心境的映照。

冬日於古人,不只是風景,更是生活的場域。在傳為趙幹所作的《江行初雪圖》裏,你能看到另一種真實。漁夫們瑟縮在船艙,呵著手,臉上是謀生的艱辛;行旅之人頂風策驢,步履艱難。風似乎能用眼睛看見——它吹皺了江水,吹彎了蘆葦,也吹透了觀畫人的衣衫。這裏的冬天,沒有士大夫的詩意超脫,只有撲面而來的生計與嚴寒,筆筆皆是不易。而到了明代吳偉的《灞橋風雪圖》裏,風雪變成了狂放的筆觸與墨韻。線條飛動,墨色淋漓,畫家借那橋上蹇驢與詩人的微小身影,與漫天風雪抗衡,抒發的已是胸中一股磊落不平的意氣。冬天,成了磅礴情感的出口。

文人的冬日,則又是另一番光景。在北宋王詵的《漁村小雪圖》裏,雪後初晴,山間浮動著清淺的青綠與金黃的暉光,文人攜童踏雪尋詩,雅集江濱。這冬景是澄澈的、明淨的,帶著士大夫優遊林下的理想色彩。而元代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雖題“秋色”,那濟南平原的蘆荻、蕭疏的樹木,卻透著一股深秋入冬的清寒與曠遠,那是畫家對故國山川一份溫潤而悵惘的懷想。

最耐人尋味的,或許是那些“不畫之畫”。宋徽宗的《雪江歸棹圖》,卷末一片蒼茫水域,一無所有,卻讓人感到無邊無際的江寒;明代鐘禮的《雪溪放艇圖》,只在山石樹梢略施粉彩,大量的絹素本色就成了積雪與寒水。這種“計白當黑”,給了冬天最大的想像空間。你看到的雪,是你心中的雪;你感到的寒,是你體內的寒。

在這些古畫前站久了,身上博物館的暖氣似乎失了效,掌心反而沁出絲絲涼意來。那不是物理的冷,是穿越畫卷而來的、一片精神的清冽。古人將冬日的萬般形態——雄渾的、孤高的、艱辛的、逸樂的、荒寒的——都收納於縑素之上。他們與嚴寒共存,進而觀照它,理解它,最終在筆底昇華了它。於是,冬天不再是可怕的凋零季,而成為心靈得以沉潛、精神得以淬煉的鏡鑒。

離開時,再回望那幅《雪景寒林圖》,它依舊無聲。但你知道,那山坳的雪下,有靜待萌發的草芽;那冰封的河底,有暗自流動的暖泉。這便是中國古畫裏最深的冬意:它承認天地蕭瑟,卻更堅信生生不息。它給予觀者的,不是逃離寒冷的暖意,而是一份與寒冷坦然共處、並在其中照見生命本真的清醒與勇氣。這或許,就是我們在空調房裏,永遠無法真正懂得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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