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勝一
滿頭白髮的丁六閑著,便彎下身子拽上小孫女的手,像是教育她:“囡囡,奶奶說你兩句,你瞪什麼眼啊?唉——,千萬別像你奶奶那個臭脾氣喲。”
丁六坐下,將小孫女拉到膝頭邊,輕輕拍兩下,再後吸上幾口煙,不緊不慢地講起了老伴的過去往事。夏日的那一天,他倆夫妻在禾田裏中耕除草,不料老天突然變暗,狂風大作,把妻子戴在頭頂上的斗笠刮到了田裏。妻子一次次地撿起來戴上,又都一次次地被刮掉。“沒法戴了。”妻子嘟嚕著嘴,抬腳將刮到田裏的斗笠踩個稀巴爛,還一陣猛踩,踩進泥裏頭,連著那片禾苗遭殃,被踩得東倒西歪、可憐巴巴地顫抖……
老伴瞥眼丁六:“你好意思說我呢,難道沒有自知之明?那回趕集,你買5斤尿素化肥提著,路上漏掉一大半,結果被我發現,告訴你。你倒好,反而將剩餘的小半也撒到了路邊的草叢裏。所買的尿素,一粒也沒用到莊稼上,白白浪費。”
丁六“嘿嘿”憨笑:“不講了,我倆就蝦公莫笑鱉,都在泥裏歇吧,一個德性,火暴脾氣。你還記得,我倆打砸家裏物件比賽不?”“咋不記得?你沒討到好處嘛。”丁六偷偷一笑,抬頭盯著老伴:“你懂啥?一直蒙在鼓裏呐。”
那軟晌午飯,桌上僅有一碗抖辣椒、一碗南瓜湯。丁六被辣得唆嘴巴,趕緊端起大碗南瓜湯咕嚕咕嚕喝上兩大口,再後吐出一大口:“咋搞的嘛,辣椒太辣,湯又太鹹,不讓人吃飯了是不?”妻子不畏懼他那雙睜圓的大眼睛,回話說:“你嫌這嫌那就別吃!”他將筷子往桌上一砸:“好像這鹽不是錢買的,你個死八敗婆。”妻子見他出口罵髒話,就像火上澆了油,端起那碗南瓜湯,吧嘰砸得滿地都是。瓷碗四分五裂,南瓜湯被小花狗追著舔。“哼,你砸碗是吧?”他想都沒想,端起飯鼎鍋重重地摔打在地上,鼎鍋爛了,米飯撒了。她毫不遲疑地操起鋤頭沖進灶房,揮鋤將鐵鍋當當幾下打得稀碎。“好,你砸鍋,我毀灶。”他邊說邊使出蠻力,雙手將土磚灶掰倒,真個倒了灶。她匆匆匆地跑進裏屋,搬出米桶,將二三十斤大米倒進禾坪上的一堆河沙裏:“要就大家都莫吃,誰也別想好。”
分夥而食的公婆趕到,見狀氣不打一處來,欲張口指責,卻不知誰是誰非。婆婆朝公公使了個眼色,率先開口問兒媳:“是誰先動的手?”“他先砸筷子。”老爹瞪眼兒子:“是不是?”丁六回答:“砸筷子咋了?”老爹沒有慣著,揚手叭地打了兒子一個響亮的耳光:“蠢貨,動手砸筷子,就等於打人嘛。”婆婆拽著兒媳去他們家吃飯。丁六稍刻也跟上前去,卻被老爹攔在門口:“你不要進去,進去了也不會給你飯吃,非要餓出你一肚子蠢氣。”
幾十年的事,父母雙親早已過世,丁六才首次透露秘密,得意地跟老伴講:“你以為我父母真沒給我飯吃?錯了,我母親陪你去村口轉悠時,我爹端出幾塊油豆腐讓我下飯呢,香噴噴的。”老伴說丁六:“你吹牛吧,連飯都不讓你吃,哪有油豆腐給你吃?”“你不記得啊,那天街口趕集,他二老買了啊。”老伴搖搖頭:“不管這個了,反正當初的鄉親都看見,他二老都是護著我的,讓我賺回了臉面。”丁六無語了,像一只鬥敗的公雞,低下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