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曉年
冬至清晨,寒風簌簌撲打著窗子,像把鋒利的刀,直往人胸膛裏鑽。手機螢幕亮起,是馬營長發來的微信:“冷的是天,暖的是人……”後面跟著一朵小小的太陽表情。我怔了怔,昨夜夢裏,他也是這樣笑著喊我。
沒想到,他此刻竟就在泰州——送孫女來上學,順道想看看我。
沒過多久,社區南門外,一個頭戴灰色絨帽、身穿皮衣的身影遠遠招手。北風像把鈍刀子,刮得人臉生疼,銀杏葉打著旋兒落在柏油路上,幾片還圍著腳邊打轉,他卻走得穩穩當當,像是從歲月那頭,一步一步踏著舊日光陰走來。
幾分鐘後,他隨我進了社區,上電梯,到了家中。他抬手要脫鞋,我連忙示意不必,天冷,就這樣進屋就好。
暖氣氤氳,茶香未起,話匣已開。
“真是夢想成真,昨晚剛夢到你,今天就來了!”我笑著對他說。
“我也常惦記著你啊!”我們並肩坐下,笑意從他眼角的皺紋裏漫出來。
七十開外的他,看著竟像六十出頭的人。灰色絨布帽襯得臉色溫和,皮衣毛領被風撩起些許,眼裏卻滿是暖意。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溫熱,裹住我冰涼的指尖。
“你手怎麼這麼涼?”
“我這常年吃藥的身子,一到數九寒冬就格外怕冷。”
我起身要去泡茶、拿水果和南瓜子,卻被他一把拉住:“坐下說說話就好,我來就是專門看看你的。”語氣熱情又堅決。
我們的緣分由來已久:他是我已故大哥的高中同學,是二哥的戰友,也是我從前當鄉鎮武裝部長時,手下的一位村民兵營長。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老繭,恍惚間就看見當年他帶著民兵訓練的模樣——口令洪亮,腳步鏗鏘,凡事都沖在前面。
他先說起大哥,又提及二哥,話頭忽然頓住。我們都扭頭望向窗外,玻璃上蒙著一層淡淡的水汽,把寒風擋在外面,也把片刻的沉寂圈在屋裏。
“那年在山東當兵,你二哥在政治處放電影,我在司令部招待所……”他聲音放輕,帶著幾分追憶,“我先退伍回來,你二哥探親時,還特地繞路來看我。”說到這兒,他眼眶漸漸紅潤, 一聲輕歎:“可惜了,他考上軍校,正是好年紀,卻走了……”
我喉嚨一緊,連忙轉移話題:“你現在還在家開店嗎?”
“開個小商店,權當消遣時光。”他順著話茬接下去,提及在省泰中上學的孫女時,眼裏忽然閃過一抹光亮,語氣也輕快起來:“丫頭爭氣,考進了好學校,這幾天我來送她上學,心裏踏實。”
從與兩位哥哥的相處點滴,到當年同我共事時的默契,再到如今接送孫女的日常,過往的大事小情與當下的家長里短,我們聊得格外投機。
一個小時的光陰轉瞬即逝。他拿起茶几上的帽子戴上,指尖攏住帽檐的動作,依稀還是當年戴軍帽的模樣,俐落又端正。
他起身告辭,我執意要留他吃頓便飯,話未說完就被他再三謝絕:“不了不了,回去吃過還要送孫女上學,下次再聚!”
我送他到社區南門外向東的十字路口,他停下腳步:“外面風大,別著涼,多保重身體,回去吧!”
綠燈亮起,他踏上斑馬線。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隔著風朝我揮了揮手,灰色的絨帽在寒風裏微微晃動。那一眼,像把歲月裏的情誼都裝進了風裏。隨後,他的背影漸漸融入街角的風裏。
我站在路口,寒風依舊刮著,胸膛裏卻靜悄悄的,像揣著一個不旺卻恒暖的小火爐,把所有的暖意都存進了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