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哪一個歐陽修?是為官改革的他,還是文學成就非凡的他?歐陽修的諸多文章推翻了前人論斷,成為後人翻案文的典範,你是否也能找到自己的立論,寫一篇翻案文中的翻案文?
文/吳忠泰
三月,寶島春花如霧,從元月的梅、二月的櫻、三月的杜鵑,依序迎人,此落彼起,更別說排隊在後頭的海芋、鳳凰..如果你是追花一族,儘管恣意嚐新,不必感嘆「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歐陽修的感性、雄辯與瀟灑
什麼!淚眼問花?亂紅飛過?這種花間味很濃的詞是女性寫的嗎?不!是出自北宋一代政治家、文化領袖歐陽修的詞〈蝶戀花〉。再舉個例,「人生自是有情 痴,此事不關風與月」,大家會覺得這兩句詮釋「感性」實在太精準了。是的,這也是歐陽永叔(歐陽修,字永叔,號六一居士)的傑作〈玉樓春〉,唐宋古文八大 家的另一面。
然而轉個面向,來到政治場域,《縱囚論》也是幾乎人人必讀的,歐陽修這篇剖析唐太宗縱囚動機的文章,一直被當作翻案文章的典範,甚至當前社會在討論 廢死的正當性時,這篇驃悍的議論古文,還不時被人拿出來引用—唐太宗感念三百死囚能在縱放後如期復歸,就一句話「放了」,置千百受害家屬於何地!事前不能 使這些人不作奸犯科,事後卻能用「給特別假、約定回籠」就能啟動犯人的義氣,喚起他們視死如歸的勇氣,這難道不是太神奇、太離譜了嗎?事實上,歐陽修雖然 重視忠君,在修史(新唐書、新五代史)的過程中,卻曾極力主張史館的獨立,不要君王干涉,對照現在有人主張「拿開那隻黑手」、「要求課綱中立」、「追求學 術獨立」,正是歷史上的古今呼應。
再看另一篇《朋黨論》,古代中國沒有政黨政治,士人循科舉取得任官資格,考官與錄取者之間存有伯樂與千里馬的關係,同僚之間也自然有個性作風的差 異,如果再加上籍貫、語言、飲食的不同,本來就有類似今日派系的形成,甚至在升遷時也會列入考慮,但在古代儒教裡,朋黨根本是個禁忌,早被孔子說的話: 「群而不黨」,一棒就打死。
歐陽永叔為官,勇於為主張和同儕辯護,樂於拔擢後進,互相交好,以現在來說,直接成立政黨就好,但永叔為人勇於正面作戰,一旦被政敵構陷扣上結朋集 黨的罪名,他痛快立論——朋黨有兩種,君子之朋、小人之朋,君子團結在道之下,小人集結在利之下,有罪的不是朋,而是要看我舉的是義之旗或利之旗。皇上, 你說是嗎?不要懷疑我們啊!以上兩篇,足以讓人見識到雄辯的歐陽修。在高中古文三十篇中,有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醉翁就是太守歐陽修,明明才四十歲,正 值青壯之年,雖然古代醫療不佳,身心易損,但也顯露二度被貶的他,心態有中衰待振的一面,幸虧山水救了他,音樂泉水救了他,充電之後,再度步向仕途高峰, 走出他的復出路,而留下《醉翁亭記》給你我想望其瀟灑。
於是我們或許會忘記:(歐陽修母親鄭氏)畫荻教子,才是我們對他的第一印象,那個四歲喪父的孩子悲情不再,三十六年之間,已然蛻變成隨遇而安,會用 山林療癒自己,會以寬簡施政來安撫人民的官員。被貶到滁州,不論是政治因素,或傳言中的「張甥案」,他都沒有被打倒,其實這是他二度、三度中央為官中間的 空檔,他雖是地方官,卻有接待不完的文友,切磋人生,累積了人望,再創璀璨。
如果賣油翁是歐陽修
然而對國中生而言,和歐陽修初相見是他的文言小品〈賣油翁〉。你還記得內容嗎?歐陽修以百餘字,記述了善射的陳堯咨少年氣盛,自我感覺良好,卻被怪 老頭冷k一頓的過程。賣油翁不是出口指指點點,而是秀出倒油神功來折服年輕射手。當初念這課,你難道只在:「之」和「其」有幾個不同意義上打轉嗎?有沒有 追尋到北宋新舊黨爭在課文中的影子?如果賣油翁是歐陽修,那麼,陳堯咨又是誰?這樣的短文難道沒有影射什麼事嗎?
如果十八歲公民權在世界上已是絕大多數國家的現行作法,而號稱教育很進步的臺灣,卻永遠覺得我們的年輕人要再等等,那麼高中老師可不可以鼓勵同學也來寫一篇對賣油翁的翻案文呢?
古代長期以科舉取士,或者重用文人,我們讀到的古代作品,可能是飽讀詩書的官員,在下班之餘的寄情之作,也可能是他生涯轉折中驚疑之喟嘆,更可能是 他在「忠而見疑,信而被謗」下的最後吶喊。如果沒有相似的經歷,讀起來不但會少掉許多體會,需要解釋翻譯賞析的《醉翁亭記》就變成了高中生的負擔,於是北 宋最開展、最積極的知識分子歐陽修隨筆之作,好像懲罰了二十一世紀的高中生。
但是,親愛的,真的不是這樣。當你能先憑著搜尋引擎,穿越時空,俯看了古人多面的生平(而非課本上被刪節的作者介紹),你也可以年紀輕輕便哼起蘇軾寫的「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這樣逍遙的文學了。
(全文詳見《青春共和國》2016/03 No.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