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飄飄地吹過原野，營火在暮色中照耀。你和我手拉手婆娑起舞，跳一跳轉個圈真快樂！」這首〈微風飄過原野〉應該是每個人的兒時記憶吧，歌曲的意境祥和寧靜，與世無爭，充滿濃厚的鄉村風格。
微風飄過原野，戰場遍地鮮血
〈微風飄過原野〉原是一首北美民謠，流傳於印地安人部落，19世紀開始有了英文歌詞，取名〈紅河谷〉（Red River Valley）。紅河谷位於美國與加拿大接壤地帶，放眼望去是廣袤原野，大約就是這首歌的原鄉。後來經過不斷傳唱，歌曲也有多重變身，或在美國翻唱為〈牛仔情歌〉（Cowboy Love Song）、〈燦爛的雪曼谷〉（Bright Sherman Valley）、〈燦爛的莫霍克谷〉（Bright Mohawk Valley）；或在世界翻唱成不同語言版本的歌曲，如德國的〈回到我們的夢谷〉（Komm zurück in das Tal uns'rer Träume）、芬蘭的〈山腳下〉（Tunturin juurella）、捷克的〈紅河〉（Červená řeka）等。
每首歌都有它的生命。有的歌才剛問世，即被束諸高閣、鎖進抽屜，結束短暫的一生；有的歌則不斷改形易貌，超越時空，永遠傳唱下去。〈紅河谷〉無疑屬於後者。雖然如此，歌曲在20世紀轉唱過程中，卻因時勢巨變，繞了一個大河灣，從與世無爭的鄉村歌曲，變成抵抗法西斯的戰爭歌曲〈哈拉瑪谷〉。放眼世界歌謠史，這種情形恐不多見。
〈哈拉瑪谷〉（Jarama Valley）是1930年代西班牙內戰（由西班牙總統領導、國內外左翼勢力支持的政府軍[共和軍]，對抗由法朗哥將軍領導、國內外法西斯勢力支持的叛軍[國民軍]）中，支援共和軍的「國際縱隊」唱開的。這批國際志願軍有三萬多人，來自世界各地（包括若干華人）。因臨時成軍，訓練不足，但鬥志高昂，從礦工、失業者、共產黨員到詩人、記者、藝術家都有；特別是許多名人（當時出名或後來出名）如海明威、奧威爾、史班德、安德烈˙馬爾羅、西蒙娜˙韋伊（女性）等人的加入，使國際縱隊客軍放異彩，綠葉賽紅花，也讓西班牙內戰增加不少哲學、文學和藝術的深度——這還不包括其他共和軍同情者如畢卡索、聶魯達對於這場內戰的詩畫名作。
國際縱隊最大的戰果是「馬德里保衛戰」（1936.10～1937.01），最慘的犧牲要算是「哈拉瑪戰役」。哈拉瑪河谷位於西班牙首都馬德里東邊，地勢險要。1937年2月，政府軍和叛軍在此激戰，雙方都折損一、兩萬人。其中支援政府軍的國際縱隊，面對叛軍勁旅的反攻，因訓練不足而嚴重折翼。英國大隊（British Battalion）600人中，犧牲225人，包括英國最著名的馬克思主義文藝批評家考德威爾（Christopher Caudwell）；美國人組成的林肯大隊（Lincoln Battalion），450人中傷亡過半，其中120人戰死。
國際縱隊參加西班牙內戰，背後雖有「共產國際」動員，但成員自主性高，無論出於理想、冒險，或解決失業問題，基本上是自願從軍，與後來中國強徵百萬非志願的「志願軍」打朝鮮內戰，意義截然不同；也與當今聯合國的維和部隊大異。維和部隊是各國政府調派軍隊參加，而國際縱隊絕大部分是民間自行動員，甚至違反政府禁令，出國投入戰場。
如今觀之，國際縱隊有相當程度的理想色彩（或者可說浪漫精神）。許多人為了共產主義理想，為了反抗法西斯的信念，不惜放下一切，去別的國家賣命打仗，流血捐軀。這種理想與浪漫，如今已成絕響。當然，共產主義後來墮落到比法西斯還法西斯，則是另一個問題了。
英靈谷歌頌獨裁暴政，哈拉瑪谷緬懷無名英雄
這座哈拉瑪谷，既有如此豐富的歷史深度，英烈的人文精神，應該可稱為「英靈谷」吧？不然。這個名字被法朗哥佔用了，用來指稱他自己壯麗非凡的皇家陵墓。法朗哥生前，即在馬德里郊區一處山谷修築陵寢，命名英靈谷（Valle de los Caídos），興建長達19年，可見工程之浩大。工人有10%是囚犯，包括許多在他獨裁統治下定罪的政治犯。法朗哥統治西班牙期間，肆行「法西斯恐怖」，據估計約有20萬到40萬人被殺害；全國並廣設190座集中營，用來對付異議人士。
英靈谷埋葬和紀念的，除了法朗哥本人，還有在西班牙內戰為他捐軀的國民軍部分將士。但因山谷佔地廣闊，光是國民軍還填不滿，法朗哥死後，西班牙政府又把部分共和軍遷葬至此。這麼一來，英靈谷就有了雙重複雜。第一重複雜：法朗哥時代，英靈谷是「法朗哥廟」加「忠烈祠」加「國軍公墓」的綜合體。第二重複雜：法朗哥死後，又在前述綜合體之上，加上另一群反法朗哥、反法西斯的英靈。總計前後埋骨英靈谷者，為數四萬。
西班牙政府或許有意讓內戰雙方的「英靈」在英靈谷進行「大和解」，但如此一來，卻在國內形成爭議：英靈谷究竟是「民主的墓碑」（monument to democracy）還是「民主的紀念碑」（monument for democracy）？甚至，西班牙在推動轉型正義過程中，連要不要把法朗哥這位獨裁者的遺骸遷出英靈谷，至今仍爭議未休。
另一方面，那些戰死哈拉瑪谷的國際志願軍英靈，究竟是去了英靈谷？進了亂葬崗？還是被戰友送回各自的祖國？也恐難考證。然而真正能讓世人紀念他們的，反而是這首〈哈拉瑪谷〉。這首歌被活下來的志願軍帶回世界各地，因此跟它的原版〈紅河谷〉一樣，又有不同版本在各國流傳，風格也不一樣，像俄國版的亢奮跡近歡樂，德國版的沉鬱跡近悲壯。
筆者選錄的是美國版，仍是濃濃的鄉村風格，由著名的左翼歌手伍迪˙蓋瑟瑞（Woody Guthrie）所唱，出版時間大約是1938年。蓋瑟瑞是傳奇性的民歌手，論輩份還在鮑伯狄倫（Bob Dylan）之上。他以滄桑的歌聲追悼那群戰歿的英靈，也紀念那場反法西斯的義舉。筆者除收錄英文歌詞外，也用中文做了意譯。雖不是很忠於原文，卻盡可能反映歌曲的旨趣，和時代的精神。就像日本《三國志》的主題曲〈風姿花傳〉，這首〈哈拉瑪谷〉如今聽來，既是弔戰與懷古，也有悲壯與淒涼。
Jarama Valley 哈拉瑪谷
There's a valley in Spain called Jarama 西班牙有一個哈拉瑪谷，
It's a place that we all know so well 這地方我們熟門熟路。
It was there that we fought against the fascists 在這裡我們對抗法西斯，
We saw a peaceful valley turn to hell 和平谷變成了地獄谷。
From this valley they say we are going 我們走進山谷，他們驚慌，
But don't hasten to bid us adieu 敵人要跟我們拚一場。
Even though we lost the battle at Jarama 雖然在哈拉瑪打了敗仗，
We'll set this valley free before we're through 我們讓自由花更芬芳。
（B段，以下有多次重覆）
We were men of the Lincoln Battalion 林肯隊是一群英勇戰士，
We're proud of the fight that we made 這場戰我們出生入死。
We know that you people of the valley 沒有人會忘記英烈名字，
Will remember our Lincoln Brigade 林肯戰士千秋和萬世。
（重複B段）
You will never find peace with these fascists 法西斯在一天，沒有和平，
You will never find friends such as we 做朋友真情義來相挺。
So remember that valley of Jarama 請記得哈拉瑪這個名字，
And the people that'll set that valley free 英雄們不自由毋寧死。
（重複B段）
All this world is like this valley called Jarama 有一天世界就像哈拉瑪，
So green and so bright and so fair 更翠青，更光明，更公平
No fascists can dwell in our valley 法西斯消失了，不見蹤影，
Nor breathe in our new freedom's air 空氣充滿自由，香又新。
（重複B段）
（以下影音取自Youtube）
There's a valley in Spain called Jarama 西班牙有一個哈拉瑪谷，
It's a place that we all know so well 這地方我們熟門熟路。
It was there that we fought against the fascists 在這裡我們對抗法西斯，
We saw a peaceful valley turn to hell 和平谷變成了地獄谷。
From this valley they say we are going 我們走進山谷，他們驚慌，
But don't hasten to bid us adieu 敵人要跟我們拚一場。
Even though we lost the battle at Jarama 雖然在哈拉瑪打了敗仗，
We'll set this valley free before we're through 我們讓自由花更芬芳。
（B段，以下有多次重覆）
We were men of the Lincoln Battalion 林肯隊是一群英勇戰士，
We're proud of the fight that we made 這場戰我們出生入死。
We know that you people of the valley 沒有人會忘記英烈名字，
Will remember our Lincoln Brigade 林肯戰士千秋和萬世。
（重複B段）
You will never find peace with these fascists 法西斯在一天，沒有和平，
You will never find friends such as we 做朋友真情義來相挺。
So remember that valley of Jarama 請記得哈拉瑪這個名字，
And the people that'll set that valley free 英雄們不自由毋寧死。
（重複B段）
All this world is like this valley called Jarama 有一天世界就像哈拉瑪，
So green and so bright and so fair 更翠青，更光明，更公平
No fascists can dwell in our valley 法西斯消失了，不見蹤影，
Nor breathe in our new freedom's air 空氣充滿自由，香又新。
（重複B段）
（以下影音取自Youtube）
【專欄、專文屬作者個人意見，本報純粹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