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某一天早晨,寶妹起床後,我跟達民跟她講話,她一臉茫然,整個人看起來鈍鈍的。
我跟達民背脊爬上一陣寒意,氣急敗壞大聲對她喊了幾聲,她無辜地看著著急的父母,依舊毫無反應。
她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了。
寶妹是達民的寶貝,他當場就哭了;最愛哭的我,第一時間反而沒有哭,我還沒有現實感,只是迫切地想要找一個答案。
我立刻把寶妹帶到雅文基金會去做聽檢,同時並緊急掛了林鴻清醫師的診。檢查結果把我們都嚇壞了,寶妹完好的耳朵,之前還有40 分貝的聽力,但那一天,卻惡化到五十、六十分貝才聽得見,已經是中重度聽障了,若再高一點,到七十分貝,就已經是重度聽障,非得開刀裝電子耳不可了。
林醫師看了報告,也非常錯愕,他沒想到短時間會惡化這麼多,緊急開了類固醇來救急。
那一週,達民得去中國大陸拍戲,儘管心中非常擔心,但仍必須動身前往。寶妹服用了兩週類固醇,聽力仍時好時壞,而且,即便是「最好」的時候,也沒有她以前的狀況好,最多只是從五十分貝,好轉到三十、四十分貝。
而且,這種藥不能長期使用,光是用這二週,就已經出現了「月亮臉」的副作用,整個小臉蛋都變得泡泡浮浮的。藥吃完以後,我帶寶妹回診,也做了絨毛測試,成績非常不理想,這個測試之前我們也做過,就已經是滿江紅,這一次的結果更糟。
醫生說,他最擔心的情況就是這樣,但是,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會突然惡化成這樣,目前只能追蹤觀察。我聽了,整個人又陷入了黑暗深淵。
剛好達民又在大陸拍戲,我的無助感更深。那個月,我每天都以淚洗面,又開始焦慮、又開始「怨天尤人」。
我們找的醫生,已經是這個行業的權威了,我已經沒有任何對象可以倚靠,只能倚靠「天上的醫生」,那就是我們的上帝。但與此同時,我又對上帝充滿憤怒,每天跟上帝禱告時,都在跟祂吵架。
那幾天,我讀《荒漠甘泉》,常讀到跟「信心」有關的內容,但是,我已經萬念俱灰,什麼也看不進去。當我讀到《約伯記》說:「然而他知道我所行的路;他試煉我之後,我必如精金。」不禁想,這,難道是上帝給我或給寶妹的「試煉」嗎?我生氣地對上帝說:「何必拿這麼小的小孩子開刀、去試煉她?信心、信心,對,說的都對,但我就是沒辦法啊!」
那陣子,看到寶妹用手機來聽音樂,我的心就很酸。因為她聽不清楚,必須把手機拿到離耳朵很近的距離,幾乎是貼著臉才聽得到。那個畫面,真的讓我好心痛,上帝,難道真的要把音樂這麼美好的東西,從寶妹的生命中剝奪嗎?太殘忍、太過份了!
每次看到寶妹這個舉動,我就想大哭,可是我又得在她面前強忍情緒。因為她已經看我哭太多次了,孩子雖然年紀小,但心裡也會擔心、憂慮自己的狀態,如果媽媽又如此悲傷,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壓力。
我又開始睡不安枕,夜裡無端驚醒,一想像寶妹那個無聲的世界,該有多麼荒涼寂寥?就焦慮得難以成眠。那段時間,我又變得封閉退縮,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這件事,我知道我只要一開口,就會淚崩。我真的好累、好累,這樣的擔驚受怕,到底何時才是一個盡頭?
上帝的安慰
達民在中國拍戲,我每天都跟他通視訊或通話,面對最親愛的丈夫,在其他人面前刻意裝出的堅強徹底瓦解,每天都對著他哭訴,說喪氣的話,說我不想接觸任何人,甚至連教會都不想去了。
我想達民一定也很擔憂、很害怕,但是,他告訴我,這樣不行,我必須去跟弟兄姊妹分享,尋求更多禱告的力量,他要我鼓起勇氣去教會,之後,並把寶妹的事告訴國倫老師。
到了團契的那一天,我勉強去了,當做是盡基督徒的「義務」。大嫂維齡看到寶妹,好奇地問我:「咦?寶妹是不是胖了?」雖然我心裡真的很不想重提此事,但因為維齡是家人,我就哽咽說了。
平常,我跟達民參加聚會,都會留得很晚才離開,但那天,我心情蕩到谷底,一心只想把聚會時間「撐」完,就要趕緊把寶妹帶回家。
可是,國倫老師卻對我說,他心裡有一個感動,想要為我們禱告。於是我和幾個知情的弟兄姊妹,包括國倫老師、大伯逸民、大嫂維齡、還有文正、晶玉夫婦,就一起圍著寶妹,閉上眼睛為她禱告。
禱告前,國倫老師帶領我們唱了一首詩歌<榮耀神羔羊>。詩歌極優美,彷彿帶著安慰的力量,我一邊唱,一邊淚流滿面。我們唱到一個段落,國倫老師開始用靈歌敬拜,我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到寶妹竟然也哭了。
她的哭法,跟尋常五歲小孩的哭泣不同。通常小孩子會哭,都是因為有某種需求,或者要表達不高興或難過的情緒;可是,寶妹的哭法卻很不一樣,她只是默默地流著眼淚,像是對某種力量有了共鳴。
她轉過頭,看到我也哭得不能自己,就走過來,張開手擁抱我,跟我一起流淚,彷彿充分理解了我所有的痛楚、懼怕、擔憂,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知道,那是來自上帝的安慰。
說不出來的嘆息
那天晚上,晶玉對我說的一番話,讓我印象很深刻。
她說,寶妹的聽損若是神的旨意,不管你們今天有沒有信主,這件事都會發生;但是,上帝深知你們的軟弱,所以祂早先一步,揀選了你們,讓你們認識祂,能夠從祂那裡支取能力跟安慰,讓你們即使跌跌撞撞,仍然有力量可以走過這一段。
過去,我跟達民都有跟上帝抱怨過:我們信主以後,生活、思維都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為什麼還讓我們的孩子遇上這種事?
但或許是我們把「順序」想錯了,上帝知道我們過不去,所以才讓我們在事件發生之前,就先走進我們的心中,讓我們可以倚靠祂。
那一天以後,我突然想通了,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因為寶妹的狀況不好,每當我面對上帝時,還是有一種無言以對的感覺。
但是,就像《聖經》裡提到的:「我們本不曉得當怎樣禱告,只是聖靈親自用說不出來的嘆息,替我們禱告。」我相信,上帝必定知道我的感受—儘管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我對上帝說,主啊,我不知道該怎麼對懇求,就讓我用「想像」的畫面來對傾訴吧!
我的寶妹,她是一個最喜歡表演的小女孩兒了,我想像著她在台上又唱又跳地表演著,滿臉笑容,如此快樂、歡喜、無憂無慮。
我在心裡對上帝,不斷想像著這個畫面。這是我做為母親,最深切的懇求。
或許,是神憐憫我吧?沒隔幾天,就接到達民訊息,說他的部分先拍完了,劇組放他回來一陣子(原本要連續拍好幾個月),說來真的很不可思議,從達民回來的那一天開始,寶妹原本突然惡化的右耳聽力,突然又恢復到二十分貝的水準。
孩子的狀況好轉,當然我發自內心地感恩。但是,我也並不是這麼天真地就認為,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會有聽力上上下下的問題;但在這一次又一次「經歷神」的過程中,我的「信心」的確是有成長的。
我期許自己一個:未來縱使再遭遇困境,我不要再坐困愁城,魔鬼最喜歡看到人們絕望、最喜歡看到人們棄絕上帝,我不會再讓他的詭計得逞!我要倚靠上帝、剛強壯膽,陪伴我親愛的寶妹勇闖難關。
沒有人知道上帝會如何帶領我們,我們唯一需要知道的是:我們要用最正面的態度來回應祂。
我們出這本書的目的,是希望傳達我們守護婚姻、家庭、兒女的理念,同時,也希望透過我們的心路歷程,給普天下處於困境中的父母一些鼓勵與安慰;同時,也盼能呼籲家長正視兒童聽損的問題。
我們這本書的版稅,將全數捐出,願寶妹的遭遇,最後可以化為對許許多多人的祝福。
這是我與達民對上帝的回應。我們深信上帝愛我們、愛小寶、寶妹,也愛這世上所有的人。
因為祢看一切都是好的
在那之後的某一天,陽光燦爛,我牽著寶妹走在路上,溫柔地告訴她:「寶妹,妳最喜歡唱唱跳跳對不對?那妳從現在起,每天都跟上帝說,妳未來也要唱唱跳跳、要載歌載舞,好不好啊?」
寶妹不假思索地說:「好啊好啊,那我以後還要上電視去表演噢!」
「寶妹,妳不是要在電視上唱歌表演娛樂大家而已,妳是要在一個很∼大、很∼大的舞台上,唱歌跳舞給好幾千人看,妳要榮耀神,要幫上帝傳福音,這樣好不好?」
孩子畢竟是孩子,寶妹天真地笑開了,大聲說:「好!那我要在台上放十字架!」
我也笑了:「對,妳就這樣想,妳要在舞台上快快樂樂地榮耀神!」
沒錯,我們不要哭哭啼啼、不要愁雲慘霧,因為上帝看一切都是好的,我們要用我們的生命為主見證,一起唱歌、跳舞、讚美神!
洪百榕
本文為《傾聽,愛的聲音:原來幸福如影隨形|宋達民、洪百榕/親子天下出版》作者序
【本書版稅將全數捐出給雅文基金會等公益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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