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豬瘟多可怕？它能夠在冷凍豬肉內存活1,000天，豬隻發病率與致死率高達100%，且無疫苗或藥物可治療。面對中國疫情失控，台灣有人大聲疾呼：「別讓家鄉味滷肉飯消失！」也有人提醒：「莫忘20年前的『口蹄疫』教訓！」曾經重創台灣養豬業，造成高達1,700億損失的口蹄疫，和這次來勢洶洶的非洲豬瘟有什麼不同？我們能夠採取哪些具體作為，當台灣豬的好隊友呢？
本期GPI焦點人物，特別邀請曾經參與台灣大小禽獸防疫工作、幾乎無役不與的台大獸醫學院榮譽教授──賴秀穗教授，幫助大家更了解非洲豬瘟疫情。
Q：為什麼叫做「非洲豬瘟」？
A：「非洲豬瘟」最早在非洲肯亞被發現，在此之前就有一種「傳統豬瘟」。非洲豬瘟叫African swine fever，傳統的豬瘟叫classical swine fever。
非洲豬瘟最早於1921年，在非洲肯亞的野豬身上發現。這些野豬感染了病毒卻沒有死，變成「保毒」，也就是「帶毒」的動物（保毒動物，virus reservoir，是指在天然狀況下帶有病毒，但自己並不會發病或症狀較輕微而不致死的動物）。野豬的身上有一種叫做「軟蜱」的寄生蟲，一種軟殼的蜱蟲（soft ticks）。牠在叮咬保毒的野豬後，病毒就在牠體內繁殖；之後蜱蟲叮到家豬，就將非洲豬瘟的病毒傳染給家豬，家豬發病後很快就會死亡。
非洲豬瘟是透過「接觸」傳染，例如：直接接觸病豬，或病豬的排泄物汙染環境，而豬隻滾地的習性，吃到或沾到病毒就會被感染。它是經口或傷口感染，在一個豬欄裡面傳播相當快。在非洲豬瘟發現之前，就有一種傳統「豬瘟」，非洲豬瘟叫African swine fever，傳統的豬瘟叫classical swine fever。在還未開發有效疫苗前，感染傳統豬瘟的豬也會突然暴斃，解剖時內臟剝開來，也可以看到很多出血，但沒有像非洲豬瘟那麼嚴重，兩者在解剖時很容易區分。
△（解剖圖片經特殊處理）非洲豬瘟和傳統豬瘟都會在腎臟或淋巴結出血，但是非洲豬瘟的出血比較全面性，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脾臟腫大」，大概會腫大5-10倍。
Q：非洲豬瘟只有在非洲才出現嗎？為什麼新聞報導只講中國，只說禁止從中國攜帶肉製品？
A：世界動物衛生組織認定「非洲、歐洲、中國大陸」都是非洲豬瘟疫區（歐洲有17個國家、非洲有29個國家）。但由於中國疫情嚴重，距離台灣又近，人員往來頻繁，為避免疫情蔓延，因此成為新聞注目的焦點。
世界動物衛生組織認定非洲、歐洲、中國大陸都是非洲豬瘟疫區，但是歐洲與非洲的疫情都不如中國那麼嚴重。即使2017年比利時發現非洲豬瘟，也是在「野豬」身上，而非像中國是大規模地出現在「畜養的豬隻」。
加上中國距離台灣只有一海之遙，大陸籍配偶、台商頻繁往來，又有很多民眾認為中國做的香腸、臘肉、火腿比較好吃，陸續「闖關」攜入台灣，因此新聞報導會集中在「勿從中國攜帶肉製品進入台灣」。
△國際非洲豬瘟現況（圖片來源：中央災害應變中心）
Q：從國外（尤其疫區）回來後，要怎樣執行「隔離」和「消毒」？
A：如果曾到非洲豬瘟的疫區，尤其是「豬場」或「離豬場很近處」，回來應該換衣服、清鞋底，全身包括頭、鼻腔都需清乾淨。等待一、兩天後再進入自己的豬場。
非洲豬瘟是接觸傳染，只要做好嚴格的「自衛防疫」，如：車輛進出嚴格消毒、人員進出管制，野生動物管制、加強消毒等，其實不容易感染病毒。
最直接的感染途徑是旅客攜帶感染的豬肉製品到台灣，人類食用後又進入廚餘系統。第二個途徑就是到疫區鄉下、豬場，人類鞋子、腳底踩到，或是吸入有病毒的空氣在鼻腔裡面。鼻腔有溫度、濕度、蛋白質，非常適合病毒的培養，病毒不會在人體繁殖，但可以存活至少一、兩個禮拜，增加豬隻感染的機率。
Q：雲林縣、高雄市實施「全面禁止廚餘餵豬」，與行政院「無須全面禁止」的措施不同。到底應不應該禁止廚餘飼養？
A：「廚餘」是傳播非洲豬瘟的途徑之一，但飼料飼養其實也有風險。若被政府列管，具有合格設備的廚餘養豬戶，廚餘有經過高溫加熱就沒有傳染疑慮。當務之急是政府應該輔導沒有合格設備的養豬戶。禁止廚餘養豬應設為終極目標，並對廚餘處理要有配套措施。
料理豬肉時會有未利用到的生豬肉碎片，連同沒吃完的熟肉，都會入廚餘系統，有可能感染豬隻。廚餘確實是傳播非洲豬瘟的途徑之一，甚至於歐洲口蹄疫，也都會經由廚餘傳播，另外也有廚餘成為堆肥，從堆肥傳播豬瘟、禽流感，或其他細菌性的疾病。
然而，「用廚餘養豬」在台灣是「廢物再利用」的飼養文化，其他國家也有。目前在台灣用廚餘養的黑毛豬約有62萬頭，其中有357戶列管，頭數佔一半（36萬頭）。這些列管戶都是經過農委會查核，有高溫加熱的設備，可以煮熟廚餘再餵豬，不會造成傳染。但另外尚有1155戶沒有高熱加溫的設備的廚餘養豬戶，用廚餘餵豬就有風險。
賴教授呼籲政府應該趕緊輔導尚未具備加熱設備的廚餘養豬戶，或轉為飼料養，或「離牧」（停養轉業）。「禁止廚餘養豬」應該設為「終極目標」，而非現階段最重要的任務。如今養豬戶一年消耗8萬噸的廚餘，一旦禁止廚餘養豬，要有哪些配套措施？做堆肥或焚燒？把水份瀝乾的過程如何不汙染環境？都需要謹慎評估。教授還特別補充，「飼料也有可能傳染病毒！」如中國在飼料中添加豬血粉，補充蛋白質的做法也非常危險。作法是把豬血收集起來，凝乾、凝固，再加上麥粉等其他添加物，在「沒有加熱」的情況下攪成、壓乾，如果台灣有人使用這種飼料，也會傳染非洲豬瘟。
Q：有人說黑毛豬以廚餘飼養，肉質較佳，是因為品種的飼養限制嗎？
A：其實台灣現在的黑毛豬也不是純種的，能以飼料餵養。豬隻也都有去勢（割除睪丸），所以不會有很重的豬騷味。
台灣早期的黑毛豬有桃園種，還有美濃種。桃園種來自中國，牠的乳頭有二十多個，基因最重要的特徵是「多子」，可以產豬很多豬仔。現在的黑毛豬都以配種產出，可以吃飼料。許多養豬戶為了讓小豬減少感染疾病、生長較快，小豬時期都以飼料飼養，豬隻長大後才以廚餘飼養。
Q：中國在去（2018）年8月東北出現第一例的非洲豬瘟，為何不到5個月已擴散到幾千公里外的南部地方？
A：非洲豬瘟是透過「接觸傳染」，不是「空氣傳染」，理論上每年傳播速度約100公里。中國應該未依照國際標準程序處置，把感染的豬、沒有病死的豬，又遠程載運到他處屠宰，才會在不到5個月之間，就從黑龍江擴散到三、四千公里遠的廣東、福建等地。
非洲豬瘟的傳播很慢，平均一年傳播速度100公里左右。1921年在非洲肯亞發現，1960年擴散至葡萄牙、西班牙等南歐地區，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個鄰近國家之間傳佈，經過了3年時間；1980年代傳到法國、比利時等西歐國家，又經過一、二十年後，傳到東歐「波羅的海三國」，包括波蘭、拉脫維亞、愛沙尼亞等，2007年才傳到俄羅斯。
2007年時，俄羅斯西南部主要的養豬區發現了非洲豬瘟，當地撲殺了好幾百萬頭，疫情也就一直維持在西南部附近，經過十年後（2018年），才傳到幾百公里遠的中部地方。歐洲對非洲豬瘟的防疫控制，怎樣撲滅、預防，都很有經驗。非洲豬瘟雖然傳染力強，但只要按照標準程序處置：將病豬當地撲殺、掩埋或焚燒，就可將疫情侷限在一個地區不易擴散。世界動物衛生組織對於口蹄疫、非洲豬瘟等傳染性疾病，也都有一套標準程序。
中國於2010年曾邀請國際流行病學專家到中國做防疫訓練，此次非洲豬瘟疫情爆發，國際研究權威家Dirk Pfeiffer也在中國。但2018年8月3日在瀋陽（黑龍江附近）發現非洲豬瘟後，中國疫情「不可思議」的擴散速度，讓國際震驚、不解。
癥結點就是：中國應該沒有依照國際標準程序處置。
假設平均一年100公里的傳播速度，且依照標準程序處置，從瀋陽傳到南部估計也需10年。但中國卻將感染、沒有病死的豬，都送去屠宰。且可能不只一個地方這樣做，而是所有的養豬業者都如此，才會在不到5個月的時間內，就從黑龍江擴散到三、四千公里遠的廣東跟福建。台灣海關攔截到的中國香腸、火腿有驗出非洲豬瘟病毒，從豬肉加工品檢測到非洲豬瘟病毒，顯示中國隊感染豬場並沒有做到「完全撲殺」，很多還未發病或已發病但未死亡的豬，都被運去屠宰，做成肉製品。
Q：中國官方報導說「疫情可控」，是否與國際的調查和報導不相符？
A：路透社報導，中國從2018年8月到10月，全國豬隻已有近一半數量都曝露在非洲豬瘟感染的危險地區，沿海的廣東、福建、四川這幾個省份，相繼很多的企業養豬都已經發現非洲豬瘟。現在中國可能有一半的豬都感染，可能有一、兩億頭已經被撲殺，有些還沒有。
中國有許多豬肉業者是「一條龍」的生產線，也就是有養豬場、屠宰場、加工製品估工廠。著名品牌「雙匯」，是中國「WH」大集團，它是中國最大的豬肉品公司，有上述一條龍的生產線，在美國還有分公司。近來爆出「雙匯」的豬肉製品驗出非洲豬瘟，但該公司卻不承認。
非洲豬瘟不僅衝擊屠宰場，還有飼料廠、藥品，各種相關的行業。中國目前有四億三千多萬頭豬、八千萬養豬戶，相關行業約有一億人口，是相當龐大的產業鏈。路透社2019年1月2日報導丹麥「歐亞集團」，在中國投資的七萬多頭豬也爆出疫情。從8月到10月已經差不多一半的豬曝露在非洲豬瘟感染的危險地區，中國的非洲豬瘟疫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賴教授推測，中國應該一半以上的豬都感染非洲豬瘟，可能有一、兩億頭已被撲殺。路透社報導中國因為中國養豬的重鎮就是在沿海的廣東、福建、四川等幾個省份，相繼許多企業養豬都已經發現疫情。
網路影片中可以看到，中國處置病豬是用活豬使用的貨車載運，載到指定的地方、挖大坑把豬活埋。但運送時豬隻都還活著，沿路載運時病豬的排泄物會把道路、環境汙染，如此怎麼可能撲滅疫情？中國如果隱匿疫情，又不依照標準程序處置，不僅會造成中國境內的疫情擴散，也將波及鄰近的東南亞國家。
Q：非洲豬瘟有「豬的愛滋病毒」之稱，發病致死率達100%，至今無法發展疫苗或有效治療的關鍵是什麼？
A：主要兩個原因，一是因為豬隻感染非洲豬瘟後體內無法產生「中和抗體」，二是病毒會感染免疫細胞的巨噬細胞，讓免疫力降低，所以要製造疫苗相當困難。
非洲豬瘟病毒在豬的體內感染時，無法產生「中和抗體」來殺死病毒。假設人感冒，人體內的抗體會把血液中、或是身體組織中的病毒殺死；非洲豬瘟則是在豬體內有抗體出現，但無法殺死病毒，於是病毒會不斷繁殖，破壞血管裡的網狀細胞讓血管通透、造成出血。
其次，非洲豬瘟病毒感染的是免疫細胞中的「巨噬細胞」，Macrophages，也稱「吞噬細胞」。巨噬細胞負責抗原加工，然後把抗原送給淋巴B細胞，讓淋巴B細胞產生抗體。但產生抗體過程的第一個「加工廠」──吞噬細胞，在感染非洲豬瘟後就被殺死，所以豬體的免疫力減低。
免疫細胞最重要的三種細胞是：Macrophages巨噬細胞（吞噬細胞）、淋巴T細胞、淋巴B細胞。
愛滋病病毒感染的細胞是「淋巴T細胞」，病毒感染T細胞後，使細胞免疫力功能下降，但不會直接殺死人體，而是因為「免疫不全」產生併發症，譬如因感冒而併發肺炎。所以愛滋病若能好好控制預防，其實不易致死。
綜合來說，非洲豬瘟無法製造有效疫苗的原因，一是因為感染後不能產生中和抗體，二是它感染免疫細胞的巨噬細胞，讓免疫力降低，所以要製造疫苗相當困難。
Q：目前非洲豬瘟並不會傳染人類，但未來是否會產生變異，導致人類感染？例如2009年曾全面流行的H1N1新型流感？
A：非洲豬瘟屬於DNA病毒，相對穩定，但是病毒為了生存、適應環境，還是「有變異的可能」，只是需要經過很長的時間。
病毒分成兩種：一種是RNA病毒，核糖核酸病毒，比較穩定、不容易變異，「但不能排除變異的可能」；另一種是DNA病毒，去氧核糖核酸病毒。RNA病毒較不穩定。以「流感病毒」來說，它有八段RNA基因，基因複製、重組時只要有幾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的機率配錯，又一直繁殖，就會產生很多變異。
H的抗原有16、17種，N的抗原有9種，可能配出幾百種流感病毒，又因為流感病毒屬於A型的病毒，豬跟人細胞上的接受器有些相同，很容易互相感染。
非洲豬瘟的病毒，是DNA病毒，它不會感染人類，只是它也一直在變異。目前所知非洲豬瘟有23個基因型，有急性、亞急性、慢性等不同基因型。東歐、俄羅斯、中國的非洲豬瘟屬於「基因二型」，非常毒，豬一旦感染就是100％死亡率，所以並非DNA病毒、雙股DNA就一定不會變異，還是有可能變異，只是變異需要經過很長的時間。
│延伸閱讀│
【台灣豬博士賴秀穗專訪02】 不讓歷史重演！21年前的口蹄疫重創台灣，非洲豬瘟防線要守住！
【台灣豬博士賴秀穗專訪03】 赴美鑽研豬病，全民一同守護台灣豬！
文章來源：政府品資訊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