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會有衝動寫下這篇，其實有一半原因是想用看舊片寫文章的方式來發洩我對於美國新版機器戰警上映時間比台灣晚很多的這件事情的恨意。（為什麼美國會比台灣晚整整一週半上映阿！凸O皿O凸）
不過認真說，因為最近時空背景的關係，我想也是回顧１９８７年版本機器戰警內容跟現實社會中的美國社會文化與歷史糾葛的好時機。因為底特律，因為時代變遷，也因為機器戰警這電影就很多方面來說，有它就算２０年後再次觀賞時也不會褪色的獨到之處，希望大家可以一起來用不同的角度回首這部科幻鉅作。
城市的守護者：機器戰警 ROBOCOP
可能有些讀者會覺得我的標題下得很奇怪，為什麼會把這一部明明是科幻作品的電影，歸類為社會寫實片？我想這個問題的解答，可以請大家看完這篇文章後再來思考。
在進入文章主題時，我想請想像一下一個廢墟般的城市，空曠廢棄的大樓林立、腐朽生鏽的破車四處可見、龜裂脆弱的牆垣、毫無人煙的街道。很多人可能直接會聯想到北斗神拳那種末世紀般的卡通場景，但是如果我說現實中，在１９８０年代的美國，這樣的場所真的存在，而且還是個擁有數十萬人口的大都會市中心時，不知道大家作何感想？
底特律，這個位在美國東北部密西根州的知名城市，因為２０世紀早期的重工業發展，讓它有了茁壯的成長。然而，因為各種社會問題因素，導致這個一度被稱為＂汽車引擎城市＂（Motor City）的汽車業重鎮，從１９５０年代後逐漸凋零，甚至在去年間，底特律市政府的財政正式舉起白旗宣布破產。
機器戰警當年的構想城市＂Delta City＂，跟故事主要發生的場所，就是這個底特律。就很多方面來說，原版的機器戰警的內容，是殘酷現實的延伸，是底特律的反射，也是對於１９８０年代美國社會多層面貌的絕大嘲諷。
１９８０年代的美國，是個在任何娛樂活動或是資本主義相關的議題上都出現瘋狂傾向的社會。因為經濟繁榮之故，社會充斥著各形各色為了滿足當時美國人的慾望的管道；大量氾濫的古柯鹼、幾近失控的娼妓與人口走私、四處可見的槍枝暴力、毫無節制的瘋狂購物，還有怎麼看都覺得奢華誇張到莫名其妙的時裝流行。８０－９０年代的美國，是個異變形態的資本主義天堂，是個人人都亟欲利用各種方式表現自己、品嘗自由的美好的社會；卻也是倫理道德丟出窗外、人人都像脫韁野馬，道德倫常的約束看似不存在般的人間煉獄。
原版的機器戰警不僅僅忠實地呈現了這樣的社會風貌，甚至將其誇張化。該片的導演Paul Verhoeven利用了美式幽默中很常見的誇大嘲諷風格，讓這部看似單純的科幻Ｂ集片，在原素構成上有了複雜又沉重的架構。
劇中的毒犯老大，Clarence
首先看到古柯鹼跟毒品的氾濫，我們在機器戰警裏有了無法無天，買通警局高層跟與管理底特律市區的Omni Consumer Products（ＯＣＰ）集團暗通款曲的毒犯頭子Clarence Boddicker。擁兵自重的武裝集團老大，又是個慘無人道的毒犯，由Kurtwood Smith飾演的Clarence指揮他的手下用各式槍枝無情地轟爛的主角莫菲的肢體；螢幕上如此無厘頭又誇張、血肉橫飛的暴力槍戰場面，跟這個角色所代表的社會階層，讓觀眾們藉由這黑到發亮的黑色幽默手法看到了當時社會上存在的種種問題。
故事的主軸上，機器戰警對於闡述資本主義擁有可以腐化社會與公家機關的可能性的手法，也可以說是極盡誇張之能事。因為政府財務吃緊，欠債累累的情形，導致各種原本該由政府提供的服務（警察維安、醫療救火等）不得不經由交由私人企業接管的方式繼續下去。
OCP的陰險老闆Dick Jones
然而，我們看到了ＯＣＰ，這個可稱為當代多數巨型跨國商業集團的象徵，是如何蹂躪底特律市內那些手無寸鐵又毫無反抗力的民眾。８０年代美國商場奉為聖經的公司經營方針：『百事利為先』，不管是對於公司還是職員個人的操守都有深遠的影響；而ＯＣＰ的各個高層，不論是少壯派的Bob Morton還是長青派的Dick Jones，商場的勾心鬥角、不擇手段、爭權奪利似乎成了這兩代商場人士的共通語言。
在影片中，我們看到了受到這種經營方針影響的底特律市如何悽慘：警力受到屈辱，公司可以為了賺錢與黑道勾結，人民則是毫無保障地受到失控的犯罪率摧殘。這樣的劇情或許是為了機器戰警的世界編寫的，但是對於種種橋段描繪出來的資本主義不受任何控制下而帶來的殘忍跟悲哀，卻又是何等地貼切與逼真。
機器戰警這片對於８０年代美國整體社會的影射，其實除了玩弄資本主義的糜爛之外，針對８０年代美國與蘇聯的冷戰時期跟整體美國汽車工業的垮台，也是有非常尖銳但又令人發噱的表現。
從穿插在影片主線故事中的幾個商業廣告中，我們看到了6000 SUX（爛車６０００型）跟桌上遊戲『Nuk’em』。
美國的傳統！爛車六千型！
＂It’s back! It’s Big! Because BIGGER IS BETTER! The 6000 SUX! An American Tradition!＂
＂它回來了！大車回來了！因為大就是好！爛車六千型！一個美國的傳統！＂
８０年代的美國，正值被日系車廠像是豐田等省油又耐操的汽車產品攻占；因為油耗率極差的美國車，變成了市場的笑柄。爛車六千型的廣告，用了簡單幾句卻十足尖酸刻薄的台詞一語道破了底特律跟其他曾經是汽車產業重鎮的美國都市的窘境。
＂Nuk’em＂則是類似戰棋式的桌上遊戲，但是遊戲內容則是極為嚴肅的核子戰爭策略。在廣告中，我們看著一家子人毫不在乎地對利用核武轟炸對手感到興奮；這般利用遊戲內容與這家人的表現的反差，也是另外一種對於當代冷戰風氣的嘲弄跟指責。
將一些明顯又表面化的元素回顧完之後，我想帶著大家看看這部影片是如何精準地反射跟預測出近代底特律市的遭遇與過往，也是最令我個人心酸的影片主幹。
憑良心說，現實中的底特律市與電影中的設定相比，我認為是個更具有衝突性的城市，不管是文化上，教育水平上，還是收入上。１９２０年代開始的重工業，在底特律市創造了高薪的白人居民，也悲哀地註定了有色人種永遠必須活在貧富差距甚大的環境之中。１９４３年的種族暴動後，收入穩定的白人族群，最終是決定離開底特律市中心的居住範圍，遷徙到郊區。
這樣刻意而行的文化隔閡，終究得到了它應得的報應：一場警察超越自己執法權力，看似針對黑人族群的逮捕行動，掀起底特律市在１９６７年爆發為期一週的超大暴動；這場橫掃全市，讓超過一千多人受傷，警力徹底崩潰到當時的密西根州長調動了國民兵軍隊鎮壓的暴動，讓世人見識到了當民眾對於政府與執法機關失去信心時，社會秩序將會變得如何脆弱跟不堪一擊。當暴動過後，我們看到的是殘破的市中心，警民之間完全失信的社會，與永遠找不回來的底特律榮耀。
底特律１９６７年發生的暴動景況與進駐鎮壓的國民兵
原本居住在市中心的低收入族群人口，本來就已經很苦了，而因為暴動過後，地價狂跌，銀行不給貸款或者是緊縮放貸規定，搞得流離失所的人只有越來越多，被放棄跟遺忘的建築日漸增多。１９８０年代間發生的美國汽車工業垮台，更是雪上加霜。時間一久，原本象徵繁榮跟發展的建築物們變成斷垣殘壁；頓時之間，在大家的眼前，底特律成了不折不扣的鬼城。
機器戰警中的幾次工廠槍戰場景，說穿了只是底特律市頹廢市鎮的冰山一角；影片中層出不窮的貧苦人民無法相信跟毫不尊重經由巨大商業集團控制的警察局的情形，也是血淋淋的現實寫照。這個汽車大城的衰退，不僅僅是一個產業的崩解，中央政府的無能欠債跟產業衰落的結果下，民眾失去了政府應提供的保護，面對上街道上目無法紀的毒品槍枝問題，低收入族群的民眾對於生活失去了希望跟動力。因為居民的態度，導致底特律更加陷入自我頹廢的無限迴圈。
影片中的的確確是用了探討人性理智與機械之間的關係將這部影片裹上了一層薄薄的科幻糖衣；但更令人窒息跟無法忽視的，是影片中傳達給我們當時那個時代的悲哀、現實的醜惡與美國人是如何的讓自我欲望摧毀任何可能殘留的一點社會理智。
看到這裡，我想大家應該多少可以體會為什麼文章標題將影片歸類成寫實片了吧？莫菲跟他的警局同伴，最終還是戰勝了惡黨，保護了底特律市的市民；這樣的安排，我想在某種層面上對於觀看此片的底特律民眾跟我來說有實質上的安慰作用。至少在這藏汙納垢的都市與道德淪喪的８０年代的美國中，我們看得到一個英雄，我們盼得到一個希望，我們的人性似乎也還有能夠受到救贖的機會。
面對巨大商業集團的淫威，人民的保母能夠伸張正義嗎？
就這樣的安排來說，莫菲這個主人公似乎有點落入了＂美國英雄主義＂的俗套；但是我想實際上，觀眾在接受影片的英雄式結尾前所受到的打臉已經遠遠超過了任何好萊屋式電影能提供給觀眾們的資訊與教育。另外，我想在片尾留下光明面的發展，在某些意味上，也算是反映了底特律民眾在經歷如此苦難後仍然永不服輸的刻苦精神吧？如此的豐富多樣的內容，我想也是就算多年之後，我還能覺得這部從片名看來俗氣卻仍是值得好好回味的經典之作的主因了。
Portland
註：對於底特律有興趣的朋友，我真的建議大家可以去網路上找些相關資料來看看。當一個城市被中央政府拋棄、銀行跟投資者背叛，卻仍然極力求生，尋找希望的一個都市，底特律這麼多年來給我的，就是這種感覺。
影片圖片來源：機器戰警電影臉書網頁（https://www.facebook.com/RobocopMovie）
底特律暴動圖片來源：East Orange Interactive Museum（http://www.eohistory.info/EOTimeLine/196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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